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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常人是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郁白却无比真切地知道这只是一场梦。他只有一脚踏进梦境,另一只脚还陷在现实,就这样在梦境和现实的沟壑中撕扯徘徊,享受着终将离去的欢喜。
他看着靡丽的宫殿变成少年时独居的简陋宅院,看着春日里灿若云霞的桃花变成沙漠中高大坚韧的白桦。
这时候姐姐应该已经嫁人了吧?不知姐夫对姐姐好不好。郁白迷迷糊糊间没来得及问出口,只听郁菀的声音渐渐飘渺远去:“皇城亦是囚牢,功名终将成空。阿白,姐姐希望你能高高兴兴的。”
郁白疑惑道:“姐姐?”
判词似的,梦中只余他一人。郁白四下张望半晌,忽然看见脚下有个花花绿绿的小东西。
……是赵钧莫名其妙让他绣的香囊。
郁白盯着那小东西,还没来得及发脾气,眼前场景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赵钧阴魂不散地站在他身后,一手桃花粉一手胭脂盒,阴恻恻开口试图往他脸上涂抹:“阿白?”
——梦醒。
郁白猛然坐起,第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扔在床头的针线篓子。
他盯着那个该死的针线篓许久,狠狠踹了一脚,只恨脑子里脏话储备不够,不能把那个姓赵的狗皇帝骂的狗血淋头。
见鬼的救命恩人,他见那狗皇帝身体好得很,连化妆技术都样样精通,说什么替他挡了一剑重伤垂危,现在还不是照样活蹦乱跳着对他动手动脚?连梦里……连梦里都不让他好好和姐姐说句话!
木桌倒地,稀里哗啦碎了一地茶盏瓷器,理好不久的针线也滚成了毛团,看起来倒是颇像那只小狮子猫的杰作。郁白盯着那只藏在色彩斑斓的丝线里的可怜小香囊,忍了又忍,满怀屈辱地捡起来扔进了抽屉。
门外,李德海听着这动静,暗暗抹了把汗。
他来前,赵钧的心情颇为不错。
想想也是,拿几幅美人图、几句京城八卦勾的小崽子起了酸意,顺带让他好好反思一下自己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改变一下那直的不能再直的古板思维,着实一举两得。
照这个趋势下去,郁白早晚会变成他的囊中之物。赵钧志得意满地批着折子,看那些送美人图、盼着他纳后封妃的事儿精大臣们都顺眼了不少。
自然,相应的,这时候郁白的脾气必定不会多么柔顺温和。不过那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至于郁白那濒临爆发的脾气——自然有后宫杰出从业者李公公替他承担。
“见过郁公子。”李德海低眉顺眼的,“陛下等您许久了,且随老奴来吧。”
郁白刚踹完桌子便听侍女通报李公公来了,一口气卡在喉咙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对着李德海堆满皱纹的笑脸,他再有脾气也不能发,只能硬邦邦道:“天色已晚,陛下有什么事吩咐吗?”
李德海在前面缓步引路,替他推开后殿门,答话一如既往地滴水不漏:“陛下圣心,老奴岂敢妄加揣测,公子去了便知道了。”
乾安殿布局分前后两殿,恢宏明亮的大殿渐渐走到尽头,光线渐渐微弱,似有缕缕幽香传来。
郁白的记忆里没有这样一个地方——他生生止住脚步。
李德海回头笑道:“公子?”
郁白压下心底那一点不安,笑笑跟上去:“陛下在里面?”
“是。”李德海暗暗称奇。他是宫里成精的老狐狸了,最是擅长看人眼色,眼见这郁公子出门时脸色还难看的像是山雨欲来,这会儿倒是平静的跟没事儿人似的了。
是个混官场的好料子,不过可惜了。
李德海暗暗摇摇头,躬身为郁白打开最后一扇门:“公子请。”
作者有话说:
有点无聊的过渡章
第21章 “阿白,你心乱了。”
乾安殿内殿里,月色透过纱窗落进来,温泉泛起静谧波澜。
郁白推门进来的时候,正看见那人靠在池边闭目养神,一半身体浸在水中,未着一物,露出线条流畅的上半身。
听见动静,赵钧转过身来,神情微诧:“阿白?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郁白不动声色地行了礼:“陛下不是在等我吗?”
“李德海带你过来的?”赵钧不在意地笑笑,湿淋淋的黑发散在肩上,“朕本让他晚些叫你过来,没成想这老狐狸自作主张。”
郁白心里冷笑一声。再老的狐狸不也是你手下的精兵,还自作主张,鬼都不信。
月夜,温泉,出浴——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是赵钧处心积虑的布置。郁白眼神扫过赵钧赤裸的胸膛,心里低低地腹诽了一声有伤风化。
然后赵钧身体力行地告诉了他,什么叫真正的有伤风化。
赵钧挽了把头发,对着他站了起来。
郁白:“……”他脚底似有打滑的征兆,用了极大力气才让自己看起来仍然风轻云淡。
赵钧视线上上下下扫过郁白,不疾不徐地捞起一旁的浴巾裹上:“阿白这是怎么了?地上的水没多到让人摔跤吧。”
他戏谑地弯起唇角:“要不要朕扶你一把?”
郁白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几个字:“谢陛下好意,不、必、了。”
耍完人的赵钧丝毫没有愧疚之情,朝郁白抬抬下巴,发号施令:“既然这样,那就帮朕把衣服拿来吧。”
温泉边不远处的木架上搭着衣物,熏着浅淡的熏香。郁白抱着满怀衣物,心里的小火苗蹭蹭地往上头窜,忍了再三才说服自己不能把它们扔进池子里。
赵钧却不接,只讶异地挑了挑眉:“谁惹你了,这么大脾气。”
“陛下叫郁白过来,有什么事吗?”
赵钧轻笑着上前一步,不知不觉间和郁白换了方向,倒是让郁白成了背靠温泉浴池的那个:“猜猜看。”
“陛下无事,郁白倒是有一事要告知陛下。”郁白开门见山,“香囊已经绣好,不知陛下可否履行承诺?”
赵钧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从低垂的眸子到清瘦的下颌,心知郁白已经完完全全知晓了自己的心思。
影卫这种刀尖舔血的生计,哪里来的什么假期——郁白不傻,他知道如果自己只是个简单的影卫,绝不可能有住在宫中的特权,更不可能被允准探望家眷。加上他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即使名义上还是所谓的“知己”也无法令人信服。
不过他并不介意,毕竟他早晚要让郁白知道。
——让他知道,不论经过怎样扑朔迷离,他的结局都只会是留在自己身边,生前相伴深宫,死后葬入皇陵。
“这么急着离开?”赵钧轻笑着一步步逼近,“香囊不好绣吧?可知朕为何要你这样做?”
郁白拿伴君资深从业者李德海的话原话奉还:“陛下圣心,郁白岂敢妄加揣测。”
“你若真当朕是天子,就不敢这样说话了。”赵钧瞧见郁白已经被逼到温泉边角上,再有一步就要滑进水里,“怎么,气朕不让你回家团圆?”
知道还问。郁白心里翻个白眼,再说可不止这一件事。
他知道今晚自己太失态了。尤其是……尤其是看到赵钧不着一物、站在他面前的时候,那双搭在他肩上的手,温度烫的骇人,似乎能透过单薄的衣衫,直直烫进他心口里去。
彼时赵钧听不到他的心跳,只有他知道那一刻的自己是不同于以往的。
……也是不正常的。
“假若朕想同你一道回家探望呢?”赵钧调笑道,“郁家可容得下朕过去?”
洪水冲破堤防。话到这里,赵钧的心思已经是路人皆知。
郁白声音微微冷硬下来,却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几乎称得上是垂首帖耳:“陛下何出此言。四海之内莫非王土,郁家蒙受天恩,自然也是陛下的产业。”
“阿白,你知道朕不是说这个。”赵钧温声道,“别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突然逼近。
郁白猝不及防地撞上赵钧的眼神,两人几乎是鼻尖对鼻尖的姿态——他下意识一个后退,却忘了身后就是粼粼波光。
赵钧眼疾手快地捞住他的腰,在郁白将将跌入温泉之前揽住了他。少年常年习武,纵使被困在宫里也不曾懈怠,衣衫下是薄薄一层肌肉,却并不突兀夸张,搂在怀里的触感极好,教人不舍得松手。
他也的确这么做了。随着他“一不留神”脚下打滑,就这么带着郁白一齐跌入了水中。
“怎么这么不小心。”
狭小的空间里水波粼粼,郁白被迫整个人伏在他胸膛上,动弹不得。赵钧却慢条斯理地坐起来,始终没有松开揽着他脊背的双臂。
两人相依的姿态近乎暧昧。
春季本就穿的少,在水里扑腾半天,郁白一身单薄衣衫已接近湿透,几缕湿漉漉的黑发黏在脸侧,被赵钧笑着伸手挽到耳后:“还是这么怕水?”
他由着郁白挣开自己,目光从少年紧抿着的唇一直落到赤裸白净的双足,在那冷硬的面容上流连片刻,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
“阿白。”赵钧放缓语气,边说边站起身朝他走过去,“这池子水很浅,别害怕。”
水很浅,别害怕……谁害怕了?郁白下意识想反驳,素来清醒的大脑却像是生了锈,无论如何也编织不出语言,幼时近乎窒息的感觉再度将他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
……寒冷,孤独,直到麻木,直到无法呼吸,濒临死亡。
身体忽然传来一股突如其来的暖意,是赵钧给他披了件外袍。他身子颤了颤,抬起漆黑的眼瞳看过去,苍白的嘴唇叫他咬出了血色,是纤尘不染的初雪中一滴刺目的红。
……秾艳。
此时赵钧心里只剩下这一个词。
他已经处心积虑谋划了太久,到此时此刻再也忍耐不住。
五爪金龙盘旋香炉之上,缓慢却始终不停歇地吐着西域进贡的沉光香,此香本清淡,然而再清浅的熏香积攒一整夜,也会浓郁扑鼻。
赵钧打横抱起郁白,烛火影影绰绰,通往锦绣床榻。
郁白猝然一惊:“赵钧!”
赵钧没有在意郁白的称呼。或许比起恭顺温和的“陛下”,这声带着愠怒的“赵钧”才是他一直想听到的。
“阿白,你心乱了。”他一只手按住郁白,另一只手覆在他胸膛上,声线在寂静的春夜里如同烈火炙烤过的酒,滚烫而灼热,“不然为什么心跳的这么快?”
分明已经入夜,风不知为何反而热了起来。
郁白握住拳,深吸一口气。
这皇帝蛮不讲理,油嘴滑舌,毫无君子风度,不像皇帝更像流氓,和他从前认识的那个齐昭天差地别——郁白反手撑住地板,心里默数了三个数。
——赵钧挨上当胸一脚。
作者有话说:
绕操场连跑了三圈,累成狗(???ω???)
———
不得不说阿白踹的好,作者表示非常满意。不过照这个进度下去很快就要开车了……
第22章 关于踹了皇帝一脚这件小事
明月高悬如镜。
“阿白?阿白你怎么回来了?”
凤十一紧赶慢赶跟上郁白脚步,差点被甩过来的门夹到鼻子,仍然坚持不懈地喊道:“阿白?”
郁白硬生生止住脚步。凤十一犹在身后絮絮叨叨,他深吸一口气,道:“凤十一。”
“啊?”
“你……”郁白上上下下打量着深更半夜还衣冠整齐似乎要出门的影卫大人,幽幽然道,“你打扮成这样是要去幽会吗?”
正准备出门给赵钧禀报情况却被正主逮了个正着的凤十一:“……”
知道凤十一不会坦白交代,郁白也懒得追问,当着他的面,砰的一声甩上了房门:“我睡了,没事儿别找我。”
——他那气还没生完呢。
生气的后果就是一整夜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睡不着也好,免得又梦见那个叫赵钧的王八蛋。话说他那一脚……没把皇帝踹坏吧?如果踹出什么毛病来,自己是不是还得负责任?虽然“踹了皇帝一脚”这件事怎么听怎么惊悚,但赵钧……赵钧应该不至于为这个夷了他九族吧?
如果赵钧执意如此,那自己今晚岂不是羊入虎口插翅难逃?今后免不了要和后宫三千佳丽争宠,若是赵钧心血来潮也许还会给自己封个嫔位妃位……郁白被自己的设想骇的打了个激灵,似乎已经预见了将来穿着华丽宫装给皇后行礼、各宫妃嫔捧着自己的手喊姐妹的恐怖场面。
不知想起了什么,郁白耳根忽然腾地一下红了个透。他拎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灌了一口,浑身上下由内及外凉了三分,这才镇压住那一点异样的反应,全然不知自己此刻的反应正中赵钧下怀。
。
乾安殿里,李德海给赵钧倒上杯温茶,絮絮地说着白日的事情:“听说郁公子醒了后发了好大脾气,一脚踹翻了桌子,这会儿也不知如何了。”
赵钧听到郁白又捡起香囊收进抽屉后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