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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愿没听出来这人是谁。但是又觉得这语调不应该让外人听见,多此一举地朝远去的人群望了一眼,又把手机贴近耳朵一些:“我……”
“我要的照片呢?”
许愿终于知道打电话的人是谁。
“噢!您好。我晚上回去发给您吧。”
电话里的人叹了口气。
许愿登时想起搭车那晚,那人不时流露出的满不在乎,略带嘲讽的神色。
“周一再说吧。”
电话挂断了。
许愿倒是想起一个人来。自上次在舒意家吃了饺子,两人已经有日子没联系。回程路上大家都累了,许愿也腿脚酸麻,窝在座位上,戴着耳机看窗外。
这个姿势少有人打扰,她觉得自在一些。
边放松边想着回家要给舒意打个电话。
“咋着?”
舒意的语气很放松。“我说你能不能洋气点儿?”
“俺叫魏淑芬,这名洋气不?”
果然,舒意跟朋友在外面喝酒。许愿跟她逗了一会趣,想像那长腿勾着高脚椅跟她讲电话,假装随意地问了一句:“你有你那个校友的电子邮箱地址吗?”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电话那头的嘈杂声音消失了,舒意显然走到安静处:“哪个校友?”何等聪明的女人,停顿两秒后:“坐一次车就勾搭上了?”
“……”
“许愿,你可别吓我,那货不适合你。”
“他是我们公司一大股东,人家上次送我们回家,顺便要点公司的资料。瞧你这点儿胆子!”
“你胆儿大,小心你们家岳工程师打断你的腿!我得给你找找。”
岳海涛三十出头,许愿也无限接近三张,两人恋爱也有时日,搁谁看都觉得该谈婚论嫁了。
岳海涛最近接着许愿逛d市各大家居市场,红星美凯龙和居然之家这一类店,大都在郊区,东南西北,四环五环,一走就是一天,走得头晕腿软。
☆、五
一线城市买房暂时无望,岳海涛筹备买几件像样的家具,把现在的住处收拾一下,也算是有新婚气象。
许愿对此不那么热心,工作日跑通勤,周末看家具,每天都是赶着的,很疲惫。
周一下午,大半天的工作告一段落,紧要的不紧要的,都了了。许愿闲下来倒一大杯水,扔几粒红茶进去,正放空。桌上内线响起,副总找。
走去副总办公室的路上,许愿心下梳理了几件事,似乎都不是副总该过问的,又把心一横,左右闲不下来,随便什么事吧。
副总办公室门敞着,在门外就看见那人在座。见许愿进来,副总忙问上个月股东会议的资料有没有,许愿看了一眼沙发上的人,人家没抬头,也没有相认的意思,就恭谨答道:“徐总,会议资料全在综合管理部于蕊那里存档,您需要我随时去找。”
林一山抬起头来,歪着看了她一会,转头对徐总说:“那行,我还要找点别的资料……”徐总连忙起身,嘱咐新来的小许配合好林老师。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办公室,许愿回头,林一山双手插在裤兜里,边挪步边翻手机,磨磨蹭蹭。许愿心里冒出一个词儿:吊儿郎当。
“您上次要的照片,我已经发到您邮箱了。”
“哦。我还要别的——”
有两个小姑娘路过,错身后两人咬耳朵。林一山把手机锁了屏,略吸了口气,定定地看着她。
目前光错,许愿眼神飘走。心中暗叹,舒意的这枚校友,眉目自带电流。
“我有事要先走,你把东西整理好,给我送过来。”
许愿这良家妇女,竟无言以对。
“您要什么?”
说话间电梯的门已经开了,林一山按住下行键,慢条斯理地问:“你有什么?”
电梯关门,咬耳朵二人组返回,似刚谈了什么诡秘又欢乐的事,口腔里含着笑意,又憋着一脸正经。
转眼周五。下午4点多,周末前的散慢病毒一样扩散,许愿清理了手上的工作,关上电脑屏幕,黑屏反射出脸的轮廓,她看着发呆。
岳海涛在筹备结婚,她也觉得时机到了——两人已经在d市稳定下来,到了该成家的年纪,恋爱状态再维持下去也乏味。
但是,接下来的程序略难掌控。要办婚礼,要牵扯双方家长,此前关于聘礼、婚房和装修的话题已经各执己见。
许愿想,终归是俗人俗世,自己也别故作高洁。又回想,成年以来,日子无不是妥协中过来的。
内线响起,是徐总秘书,询问周一某位股东要的资料,许愿是否已经提供。
许愿说已经发电邮给人家了。秘书又说对方要求回个电话,言语里没有情绪。
许愿心说,这么件小事,还惊动徐总一次又一次。又想到周一给那个人打电话,询问怎么把资料给对方,那人似心不在焉:“今天有事,改天再说。”许愿说把资料打包,发电邮给他,他又说也行,先发邮件。
等下班的心境被这通电话打断了。许愿决定先不理会,去茶水间找喝的。
于蕊看见许愿走进来,捧着咖啡杯螃蟹一样,横到许愿身边:“姐,听说林博士来公司了?”
许愿了然,原来自己八卦神经不够,这么一位颜色出挑的男士,行踪一定有人关注的。
许愿无意打探更多:“来拷资料。”
“哎哟,拷资料怎么没找我啊?”
“……你还嫌活少了?”
“林博士的活,谁会嫌多啊。”
“……”
“市场部那两只追问我好几天了……姐,林博士还来吗?”
许愿不想就此多说,接了水找个由头出去了。心想大周五的,也真是没个消停。
林一山坐在球场角落里,手机就放在旁边。
场上的朋友正打得起劲儿,球拍和球接触的一瞬间,发出清硊的声响,加上鞋底摩擦地坪的声音,穿插回荡,整个球场空间显得很满。
林一山无意识地看着打球那人的小腿,发力时肌肉绷得紧,有点金属雕塑的质感。又起顺风车载某人的那晚,她窝在后座表情不明,整个人都没骨头的软糯。
手机铃声被球场的喧嚣盖过去,响了很久。林一山拿起来仔细端详来电信息,又神色不耐地接起来,全程没有一个多余的字奉送:在外面、不去了、回家、来干吗……几句话后怒火中烧,又压抑着:“我已经扔了……对,全扔了。”电话那头不再言语,只剩呜呜的哭声,林一山走到球场入口的门后,借着门挡住球场的噪音,叹气道:“行,随你吧,走时把钥匙留下。”
这一通电话于兴听不到内容,看到的全是动作神色,已婚男人了然于心,所以与挂了电话的林一山偶然对视时,心里的得意略窜在脸上一些,又连忙收住。
两人再见,熟络不少。
就同一球场打球聊了一些,又聊了些工作上的事情。上次同乘时,林一山说有问题咨询于兴,恰是于兴熟知的领域,于兴当然愿意系统细致地讲解。
第4节
几句话,于兴已经感觉到,林一山是个脑子转得快的。
末了林一山说今天有事先走,改日再约一起打球。
回到自己座位,再看一眼手机,没有未接来电。
许愿内心抵触林一山,心知对方有意接近,又觉得自己既不能认同这人的人品,又不能搞什么暧昧,还不如静心不予回应。
岳海涛又出差了。她磨磨蹭蹭下班到了家,也没打出那个人的电话。正踌躇晚饭吃酸奶水果还是出去吃碗面,电话响了,接起来果然就是那个要文件的人。
人家语气冷漠坚决——今天必须要,而且要打印好了送过去。
末了还反问 :“许小姐,公司允许你这么做事?”
许愿心想,公事公办最好,此前心里勾着的那根弦反倒放松了,只想打发了事。
于是拿上u盘,去外面寻打印的地方。
边寻边想,打车去,送了东西还可以独自逛逛街,一个人吃小店那烤扇贝去,晚点回来也没关系。
住处周边没有打印社,许愿想起来,当初和岳海涛住宿舍时,宿舍边上有一家打印社,营业到很晚。
她也不顾路绕,直奔那里去。
要打印的东西不多,怕林一山又挑刺,特地摆正钉书器位置,一一装订好。出门脚时顿住,觉得自己是忘了什么东西。正怔愣间,看见隔壁时运来旅馆门开,走出的正是自家男友。
岳海涛扶着对开的玻璃门一侧,颇绅士地让里面的女士出来。
那女的,许愿也认识,正是甜甜地叫嫂子,扑进岳海涛怀里,对许愿说对不起的女研究生。
许愿定在那里,暮色四合,不知谁家炒菜炝锅的香味,窜得一整街,像巨人吃过葱油饼,对这条街大喊了一嗓子。
☆、六
许愿定在那里,暮色四合,不知谁家炒菜炝锅的香味,窜得一整街,像巨人吃过葱油饼,对这条街大喊了一嗓子。
一时鼻息里是异味,耳朵里是异响,脊椎像被人抽离,腿软软的使不上力气。许愿强打精神靠住墙,
看着女研究生的七厘米小高跟笃笃远去,那个曾伏在自己身上,呼哧呼哧喘气的男人,正隔开小街自行车、电动车,护着人一起走远了。
许愿向那门走去,对开玻璃门,一侧竖排着时运来三字,另一侧挂着烫金的长方形牌子,宋体字:营业中。
扶手旁边,分别贴着圆形的标牌,从外面看,两个“推”字,许愿想,从旅馆里面向外看,一定是两个“拉”。对,一定是。
许愿记得自己此行的使命,手里的文件被她规整地卷成一个卷,卷得有点紧,许愿担心展开不平,略松了松手。
发现指尖有点麻。想起岳海涛今天早上出门,胡乱收拾了牙具和内裤,边往包里塞,边低头说:“给你带功德林吧?”
司机把车停下,许愿付钱下车,临关车门,还笑着和司机告别:“您开得真快!”
鼻子里终于没了葱油饼味,取而代之的,是商业街的钱味。
许愿低头确认,手里的文件还在。才掏出手机来,准备回拨找人。没等电话拨出去,身后有人冷冷地问:“怎么才到?”
许愿脸色应该是差的,缭乱的街灯下,更显得一本正经。许愿把手里的东西交到他手上,叫声林总,转身要走。
林一山觉得新鲜,这一面又和往常不同。之前听她跟人打电话、在球场跟人调笑、喝多了酒目光带雾、在公司走廊里的闷葫芦……今天呢?有点苍白有点亢奋,又置身事外。
胳膊被人拉住,许愿疑惑地回头,是真的疑惑。仿佛这一秒才发现林一山站在身边,林一山觉得有趣,问她去哪,可以送她。她说想去吃烤扇贝,问哪有做烤扇贝的,许愿调出手机地图,把地址搜了出来。
林一山让她等一下,转身去取车,走几步又回来,拖着这四肢僵硬的女人奔停车场。
烤扇贝、烤生耗、额外点了小菜,小桌摆得满满。
许愿喝到第三杯,胃里渐渐热起来,肩膀也不再绷紧,半倚在座位上,喝一口抿抿嘴唇。
林一山被她赶到桌子短边,也不动筷子,拄着头看着她,偶尔喝一口酒润喉。
小店里人头攒动,夜里九点,仍有人等位、点菜或者等着打包。
许愿看着走马灯似的服务员,又见灯罩下人头上的莫名烟雾,四脚和肌肉终于不再绷紧,又后悔之前怎么不知这种消遣,日复一日地赶生活。
直喝到打烊,服务员无尽疲惫,边拖地边招呼他们买单。
林一山到前台结账,一边刷卡,一边目光不离许愿。她有些困,也有些累,眼皮千斤,脸颊粉红,头发碍事,被束起来挽在脑后,额前几缕碎发垂着。
许愿穿平底船鞋,下楼梯一蹦一蹦,林一山侧边扶了一下,衣衫被风拂起,腰间有薄薄的汗。
许愿略定心神,躲开林一山的掺扶走下台阶,挺了挺身,酝酿了一个职业的微笑:“林先生,谢谢,再见。”
林一山开慢车,跟在许愿后面,随她走了两个路口。见她双手环于胸前,脚下也没有明确的目的地,知道酒后见了风人会冷,下车把人拽了上来,随手开了车里的暖风。
路边停着一辆韩国产跑车,驾驶座的年轻男人望着远去的雷克萨斯,打了一个响指。两秒钟后,一个年轻女人推门下车,望过去只剩空旷的夜间马路。
一辆低调的车,驶进一处绿地很多的小区。
许愿在车上小睡了一会,乱七八糟地梦到些东西,醒来恍惚,不知时间地点。
林一山停了车未作犹豫,一只胳膊虚搭着许愿的肩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