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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珊兰的离开让他醒悟。
做人,不是这样的。
欺骗和利用,永远都不应该。
他后悔了,悔不当初。
晏深看他愣怔许久,忽发狠似的继续写折子,他再度试图去抢的时候,被郑蔚一把推开了。
“郑蔚!你一个区区七品修撰,你的折子送不上去!”
“那就给沈潇!”
这个名字一下震慑了晏深,他嗫喏道:
“沈,沈潇?”
沈潇执掌的黄雀卫直听命皇上,颇得皇上信任。满朝上下大炎疆土之内,没有任何消息能瞒过黄雀卫。偏此人行事狠戾诡谲,谁的账都不买,是以朝野上下谁提到沈潇,都是畏惧中带着忌讳。
谁能想到呢,胡家送去徐内官外宅的女儿,竟私逃出去,攀上了沈潇。
胡珊兰离开前几日,胡瑜兰来看过她。作为亲姐妹,胡瑜兰一定恨不得他去死,一定会将他打入地狱。
“郑六郎你简直是疯了!你真要自断前程?”
前程?算什么。
曾经心心念念为之竭力,甘愿堕落为鬼,可如今看着,也不过如此。
郑蔚已然入魔。
他在走出贡院后再度看见胡珊兰时,弥漫的心疼愤怒中夹杂的让他不明白的复杂情绪,他如今总算想明白了。
是畏惧,是后悔。他怕她知道真相。
“平,平章公与闻圣大长公主宠爱女儿,不会,不会让你如愿的!”
“那余容雅就只能嫁给死人了。”
晏深气的手发抖。
郑蔚将折子写好,带在身上去翰林院应卯。散值后,他径直往沈府去。
沈潇的宅子不算阔大,门上通传后,就请他进去了。等去了后院,只看见胡瑜兰坐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满树红艳艳的榴花似火,胡瑜兰慵懒的摇着扇子,见他进来,冷嗤了一声。
而郑蔚看着胡瑜兰,心头却越发的刺痛。
亲姐妹,同陷困局,胡瑜兰过的什么日子,胡珊兰又过的什么日子?
郑蔚将折子双手递上,胡瑜兰看了一眼,没动。
“求胡姑娘帮在下上书。”
“我没那本事。”
郑蔚又道:
“这是请罪折子。”
胡瑜兰这才看向他:
“郑六郎,耍什么花招。”
“还请胡姑娘告知,珊兰的去处。”
胡瑜兰愣怔了一下,忽就笑了。娇滴滴脆生生,百媚生。
胡珊兰从没这样笑过。
“郑六郎,人走了,你不是正好娶了余容雅就是,找什么?”
看来胡瑜兰还不知道胡珊兰离开的真正原因。胡瑜兰是什么性子,郑蔚大抵能猜到,能在那种境况下冷静铺排,逃离徐内官外宅撞上沈潇,还能求着沈潇帮她脱身,必是心机不浅的人。
胡瑜兰也不太相信胡珊兰仅仅因为郑蔚要娶亲,就会闹到那副境地。她见到胡珊兰的时候,那显然是心死的模样。势必发生了什么,但胡珊兰不想说。
看郑蔚宁愿自毁前程也要去找胡珊兰,胡瑜兰道:
“郑六郎,说说,说明白了,我再考虑帮不帮你。”
胡瑜兰摇着扇子,好整以暇的看着郑蔚。
但郑蔚没的选择,他可以自己去找,但势必耗时不短,也定会惊动平章公府,他自问没平章公府的本事,余容雅绝对比他早找到胡珊兰。而在他没把握离开盛京的时候,他也不能与平章公府撕破脸,这些都会导致胡珊兰陷入险境。
短暂思量,他没有任何迟疑,将胡珊兰打从进入郑家开始的事,一一道明。他没有收敛也没有扩大,如实叙述。将郑家的算计,孟夫人的算计,郑昶的算计,以及……他的算计。
胡瑜兰死死捏着扇柄,恨不得打死这狗东西!那口气梗在喉间不上不下,让她难受的想死,等他说完,好半晌后,她才从牙缝儿里挤出话来:
“公子请回吧。”
郑蔚看她,这一眼让胡瑜兰好容易压下的怒火腾的又烧起来,冷笑道:
“你跪下求我啊,跪到什么时候我心气儿舒坦了,我就告诉你!”
生了折辱他的心思,也生了让他知难而退的心思,毕竟文人风骨,哪能跪一个商户女?谁知郑蔚毫不犹豫,一撩衣袍跪下了。
胡瑜兰吓的站起来,他跪了她更生气了:
“跪死倒好了!”
愤愤就走了,留郑蔚一人在石榴树下,仆妇小心进去请示,屋里传出胡瑜兰愤愤的声音:
“叫他跪!”
沈潇回来时天已经很沉了。一进院子瞧见人影顿时拔刀,待看清是个跪着的人,又把刀撺回去了。他搓了搓鼻梁老大不高兴:
“瑜兰!你怎么能叫别人跪在石榴树下!”
那是他的专属!
他进屋去了,没多大会儿下人鱼贯而入的摆饭,继而送水,等到亥时五刻,屋里熄了灯火。郑蔚就直直的跪在石榴树下,青石板的地,从膝盖传来丝丝缕缕的僵硬疼痛。
这才多久?
可胡珊兰跪了九天。
那么冷的静思堂。
沈潇是不必应卯的,所以第二天起的就迟。
关于沈潇的传闻很多,他是皇上尚在潜邸时就追随的人,听说是先帝时获罪世家的漏网之鱼,辅佐皇上登基后,就开始排除异己,当初同在潜邸的功臣,被他陷害谋杀,最终只剩他一个。
前朝后宫,只要被他盯上的没一个能有好下场。至于追随之人,无事尚好,有点风吹草动,都是要送出来顶罪的。
沈潇足到巳时才起,胡瑜兰叫下人张罗早膳的时候,他才慢条斯理踱出来,随手抽了郑蔚的折子,扫几眼道:
“背靠郑家和平章公府两座靠山,你做什么想不开?”
沈潇又扫几眼:
“你是想外任?风头正盛,从翰林院撵出来,你这仕途也就到头了。”
郑蔚仍旧没答话,沈潇抖了几下折子:
“我帮你,有什么好处?”
“从今往后,唯大人马首是瞻。”
“嗤。”
沈潇不客气的笑:
“我不缺马前卒。不过,我喜欢看人倒霉。行了,你走吧。”
但郑蔚没起来:
“还求大人,告知珊兰的去处。”
沈潇勾唇邪笑:
“我可不知道她去哪了。”
这蠢小子都追去通州了,难道就没查查那船往哪去的?
“船往南去,但商船沿途停靠的地方太多,我不知道她会在哪里下船,下了船又会去哪,倘或贸然去找,万一惊动平章公府,会害了珊兰。”
“呦,余家这是逼婚啊。”
沈潇兴奋起来,转身回屋,将折子掖进袖子。
“你要管?”
胡瑜兰眼神冷飕飕的,沈潇赔笑:
“皇上早想寻个由头收拾平章公府,我也趁机公报私仇。”
“你跟他有什么仇!”
“我没仇,可娘子有啊。娘子昨儿不还说外头跪的那个死不足惜,那就叫他去死。那么大个泽安洲,他哪能找到?我听说他追去通州时,余容雅叫人拿火箭对着你妹子,把他给逼回来的。还说了他若纠缠,就要杀了你妹子。”
胡瑜兰满身戾气,沈潇暗搓搓高兴:
“叫皇上收拾他!”
早饭摆上了,沈潇拿个了肉包子塞嘴里:
“我现在就进宫,你自个儿吃吧。”
胡瑜兰哼了一声,沈潇换衣裳,脚步轻快的出来,走到石榴树下时丢下“泽安”两字就走了。郑蔚抬头,费力支撑的站起来。
沈潇进宫径直往上清殿,等皇上下朝,堆着笑凑过去见礼。皇上三十许岁的年纪,威严肃穆仪貌堂堂,但在看见他时露出显然的嫌弃,又透着熟稔。
“做什么?”
“爷,有封折子您看看?”
他还保有当年在潜邸时的称呼,圣上随手抽了看过:
“郑蔚?探花郎?”
“可不是。”
皇上生了趣味:
“自来犯错儿的官员都是小心遮掩,他竟自己请罪。”
“嗐,爷您不知道,平章公府要逼婚,他也是走投无路才要跑的。”
皇上斜睨了他一眼,他搓了搓鼻尖儿道:
“什么都瞒不过爷,这厮辜负了奴才的妻妹,奴才的娘子恨的牙痒痒,奴才这不是也想出点力,讨娘子欢心。”
“你真娶了那个商户女?”
沈潇笑了笑:
“爷高看奴才,可奴才这出身哪配得上那些世家女,胡氏挺好的。”
皇上打趣他:
“听说你院子里的石榴树下你常跪着。”
沈潇愣了一下,顿时怒道:
“哪个小崽子嘴这么不严实!”
皇上大笑。
沈潇从宫里出来上了马车,脸上玩世不恭又阴狠的神情退去,很是个端正儒雅的青年。他闭目养神。
皇上不喜欢身边的人心机,也不喜欢身边的人权势太盛。所以他的锋芒毕露广树灾敌,他麾下人马不服他的管束向皇上透露消息,都是皇上喜欢的。
散值后郑蔚拖着酸疼的腿从翰林院出来,就再见那架华贵的马车,余容雅坐在里面,朝他矜傲的笑,带着威胁。郑蔚便在众目睽睽下上了马车。
余容雅笑的满意:
“再休沐的时候,你随你爹一同到平章公府下聘。皇上与皇后大婚时就不提了,倒是晏贵妃,当初得了一百二十抬聘礼,我只能多不能少。你们郑家我是住不惯的,我在京中有自个儿的宅子,到时候你住过来,那里的郎君你不用管,你也不能纳妾,不能使唤婢女,我不喜欢男人脏。”
郑蔚肃沉着脸不言语,余容雅的笑容渐渐淡去,一把捏住他下巴,狠狠用力:
“郑六郎!你为什么不笑?我要你以后见到我都必须笑!开开心心的笑!能娶我是你的福分!多少男人想娶我都不能,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郑蔚扭头甩开她的手,她顿时大怒,一掌打在郑蔚脸上,很快便浮起了红肿的巴掌印。但不管余容雅做什么,郑蔚都只是沉着脸,毫不做声。余容雅忽冷笑:
“郑六郎,你最好听话,我可是知道那贱蹄子去泽安洲了。”
郑蔚神情一变,迅速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匕抵在余容雅喉间。余容雅大惊,颈子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惊惧,却还色厉内荏道:
“你敢动我一根汗毛,你们郑家整个都要陪葬!”
“那就让他们都去死好了,连我在内!”
余容雅牙齿打颤。
“大不了一起死,余容雅。但你若敢对她动手,我也一定让你比她先出事。”
余容雅瞪大眼,她哪受过这样的罪?郑蔚盯着她,半晌才松手,但才下马车,余容雅便厉呼仆从对他拳打脚踢。郑蔚并不躲避,只死死的盯着余容雅,余容雅被他眼神吓住,眼见他官袍破损脏污,围观百姓不少,又不能真就杀个朝廷命官,只得悻悻走了。
郑蔚方才那模样,她若再敢逼婚,只怕新婚夜就是她丧命时。
郑蔚拖着浑身伤痛的身子回去,但麻木的样子仿佛丝毫感受不到疼痛。
第二天早朝,郑蔚未曾告假便十日未曾应卯的事就被言官参了上去。郑尚书大惊,言官历数郑蔚过失,请求罢免郑蔚。圣上云淡风轻的听,只不轻不重的扫了郑尚书一眼,就叫他两股战战。
“郑蔚昨日已上请罪折。朕瞧着,他悔过之心倒诚挚。但翰林院是不能再留了,吏部尽快整理,暂且将他外任吧。”
郑尚书下朝就往平章公府去,谁知再三通传,平章公都没见他。回到郑家后,郑尚书越想越气,他苦心孤诣几十年,一夕崩塌与眼前。前有郑昶后有孟夫人,而他们做的孽也都和郑蔚有关。
郑尚书砸了一套茶具,命人把郑蔚叫来。郑蔚到的时候,郑尚书提着藤条。
多少年没挨过打了?年少时来这个书房背书,但凡背不下来,都会挨打。而他那个时候每次挨打却都不是因为没背下书,而是因为犯错。郑昶与郑佑总会想方设法陷害他犯错,让他受罚。
“跪下!”
郑尚书气的发昏,怒喝之后就一脚踹过去,然后一下一下狠狠抽打,直等到他没了力气,才气喘吁吁的坐在椅上:
“明天你就去平章公府,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定要求平章公替你说话!”
郑蔚脸颊也被抽了几下,透出血色,他抿唇,冷漠的似笑非笑,施礼离开。而他才踏入后院,就遇上了孟凌薇。
“你如果好好儿在翰林院待着,还做你惊才绝艳的探花郎,谁都不敢动弹你。”
在他就要走过去时,孟凌薇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皇上原本钦点了你的文章,但就因为你牵连了冯家,皇上才退让了。但哪怕你是探花郎,可你也一定是最前程无量的。”
郑蔚脚步不快,藤条抽打后的腿令他性子不便。孟凌薇也并没有被他忽视的愤怒,转身看他背影,倒有些迷茫。
好端端的日子不过,怎么偏就要作死?
郑蔚回到院子,下意识去看已经空了的东厢。他一步一步慢慢进去,坐在床头,仿佛胡珊兰还睡在那里。他想胡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