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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顾闲四肢舒展地躺在冰面上呼出一团白气; 毫不在意地大笑; “摔不坏; 你也来!”说着抬臂捉住孟廷刚脱掉手套的手,猛地一拉将她也拽倒在冰面上,顺势翻身将她和小顾慎如一起拢住,三个人就这样在冻河上翻滚成一团,笑声和惊叫声都纠缠在呼呼的风里。
视频里的孟廷穿了一件红色长款羽绒服,火一样鲜艳的颜色仿佛烧穿了悠远的时光,让画面这一头的顾慎如也感到眼睛发烫。
在现有的记忆中,母亲是灰蓝色调的,从来没穿过红色或者任何色彩鲜艳的衣服。并且为了节省时间经历,她通常都是同样款式的衣服准备好几套。
画面中,年轻的一家三口还在笑闹不止。一双穿着迷你冰鞋的小脚高高举起来,在冬季苍灰色的天空背景里来回摆了几下,然后伴着一串尖脆的“啊呀呀呀”翻到后面去了。
一身红色的孟廷从顾闲的臂弯中挣扎出来,去解救那个一不小心就把自己卷成驴打滚的小笨蛋。顾闲则是坐在地上捂着肚子笑,宽宽的肩上抖落一片冰碴。
画面之外,顾慎如也跟着噗嗤笑出声。她这头明明是六月的天,却恍然觉得看见了冻河上蒙蒙的雾。
透过这层弥漫的雾,她久久注视着视频里孟廷身上轻盈厚实的红色羽绒服,无论怎么用力想,也回忆不起它的来处和去处。
她默默心算了一下,那年的孟廷大约二十三四岁,是跟她现在一样的年纪。
眼前的雾气忽然更浓了。
视频跳到下一个片段。画面一亮,小笨蛋长高了一小截,圆溜溜的肚皮也瘦了一点。她来到了真正的冰场,正在臭美地对着镜头炫耀自己缀满亮片的小裙子。
这一次,画外是顾闲磁性的嗓音:“臭宝真好看,啊……但还是妈妈更好看。”话间镜头稍移,又是一抹亮眼的红。孟廷翩翩而来,身上穿的是带有长长飞袖的红色考斯腾,搭配浅咖色大袜,像一只健硕优雅的火烈鸟。她弯腰将小顾慎如一把抱起,在冰上转了一个悠长的圈。
顾慎如痴痴地望进画面,眼里光影闪烁。
“真的是妈妈更好看啊。”她吸一下鼻子,不自觉喃喃自语。
她知道孟廷年轻时也曾是运动员,但从不知道母亲穿上考斯腾,束起头发是什么样子,家里连一张这样的照片也没有。小时候她曾经好奇上网搜过,但并没什么结果,毕竟孟廷不是知名运动员,没有留下什么媒体资料。
今天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孟廷。顾慎如看着视频里的母亲,突然羡慕被她抱在怀里的那个小号的自己。
然而画面中那个迷你版的她似乎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鼓起一张小圆脸在孟廷的臂弯里扑腾,如同一只生气的河豚。
“我好看我好看我好看!”她昭告天下,“我要学滑冰,要比妈妈更好看!”
“学滑冰太苦了,咱们玩玩就行了好不好?”火烈鸟妈妈低下头来,轻啄了一下小脸蛋。
“我不我不我不,就要学,要跟妈妈一样漂亮……”小孩说着说着竟然急哭了,委屈得六亲不认。
镜头中人的笑声逐渐延伸到画面外。
顾慎如余光看见身旁陆别尘静默的侧影,发现他的肩膀在轻微抖动。
“林小土你不许笑!”她把一个枕头拍在他身上,借此压住自己隐约的鼻音,暂时转移开注意力。
陆别尘接住枕头,看着她,“看来小朋友的理想已经实现了。”
“嗯?”顾慎如没明白。
“你现在很美。”陆别尘接着说,笑容坦诚平静,眼下一对笑纹在桔子色的灯光下比平时更明显。
顾慎如一怔,回过神来又给他拍了个枕头。
“用你说。”她故作高冷地嗤一声,然而一转身,又悄悄用肩膀头蹭了蹭忽然发烫的脸。
你现在很美。
回过头来,继续看视频。
这时的画面中已不见顾闲的身影,但是出现了当时还没有秃的老吴。
这一节顾慎如有点印象,好像是她第一次参加全国比赛获得名次之后,雪城电视台的一个采访。但是因为年代久远,现在网上已经很难找到这条视频,她自己如果不看见也想不起来。
画面里,黑发茂密的老吴两手撑着冰场护栏,面对着镜头眉飞色舞,“……头回见面,我说丫头啊咱身体条件跟不太上,要么试试冰球。诶嘿结果你猜怎么着,小丫头气得咬了我一口!”说着抬手指指虎口的位置,“就这儿,可狠了!”
背景中,十一二岁模样的顾慎如一身利落的训练服,一个平滑的蟹步从镜头前一闪而过,还抽空冲老吴吐了下舌头。那时的她很热衷于炫技,眼神里带了点狂。
“第二回 见面,我还劝她,我说咱不是这块料,没必要吃这苦。”另一边,老吴还在摇着头,但转而又把眉毛提起来,“诶可是劝不动啊,你不教她吧,人就自己搁旁边练,不让练就哭……”
老吴说话时表情很夸张,把记者都逗笑了。
画面外,顾慎如也没忍住吃吃地笑,笑着笑着忽然狠狠一阵想哭。
老吴说的她都已经不记得了。记忆中的小时候,她之所以努力训练比赛,一半是迫于母亲的严厉和高要求,另一半是对那种光环加身的感觉上瘾,尤其是在学校被同学们众星捧月的时候。
她怎么能不记得从一开始的开始,在孟廷还并不严厉,荣光也还没有降临的时候,她原来就这么喜欢滑冰这件事,尽管那时的她还只是个小笨蛋。
那种单纯的喜欢,这么多年来她竟然给忘了。
孟廷骗了她,说她是为比赛而生的。
但她明明就不是,至少最初,并不是。
顾慎如弯下腰把头埋进膝盖里,但她没有哭,只有笑,越笑越厉害,整个人倒在沙发上缩起来,好像又变回了那个小笨蛋。
一旁的陆别尘转过头来,没问她在笑什么,只是默默陪着她笑。他无察觉地的挡了一点投影仪的光,将自己轮廓锋利的侧影清晰地映在画面一角。
在那条采访视频之后,画面中开始出现顾慎如参加比赛时的影像,从古早时期开始,每一场有记录的比赛都被剪了进来。
顾慎如看到小女孩时期的自己在得奖时叉腰,落后时大哭,摔倒后时龇牙咧嘴地爬起来,被批评了还当众和教练顶嘴。稍微长大点后她稍稍收敛一些,但神色依然飞扬。
仿佛时间被浓缩了。她从这条被精心剪辑过的视频里看见自己在一块接一块的冰面上一节节长高,一点点变成现在的样子。
同时,画面的一角一直停留着一个线条流畅的侧影,沉默而专注地看向每一块冰上的她,就像是她最长情的观众,无论输赢都一路跟随。
陆别尘没发现自己遮了投影仪的一角,顾慎如也故意没有提醒他。她窝在沙发上偷偷盯着那个影子,忍不住抬起手在旁边比划了一下,恨不得把它切下来装进钱包里带走。
不知不觉中窗外漆黑的夜空开始泛青,桌上的自热小火锅已经凉透了,而视频的进度条才到一小半。
画面内容按照时间顺序进展到顾慎如进入国家队之后。
在这些片段里,她不再当众大哭或大笑,而孟廷已经变成熟悉的灰蓝色,总是面容严肃,教练老吴的头也慢慢秃了。
至于顾闲,不知从哪一个时间点起,他就彻底消失了。
于顾慎如而言,所有近年的比赛或采访看上去都非常乏味,完全不能像之前那些久远的影像一样让她的心绪层层起伏。所以她平静下来,看了一会儿就开始走神。
窗外风一过,法桐抖落了几片叶。
“林小土,我还没问你这些视频是哪儿来的。”她再度往身旁扔了个枕头。到这时候才突然想起,刚才某个人好像说要解释一下。
嗯,是得让他好好解释解释。
作者有话说:
可能大家都会讨厌孟廷,但她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加害者,甚至包括顾闲那个渣男也不是。有时候宿命深浅,缘分长短,真的很难说。
能看到这咱们也算今生有缘,本章红包~
第48章
枕头扔过去; 却无人回应。
顾慎如一转头才发现旁边的单人沙发不知什么时候空了,而客厅另一边卫生间的灯倒是安静地亮着。
“啧,又上厕所。”她话都到嘴边了又没人说; 不满地小声嘟囔,“不是火锅吃多了吧。”之前的几盒小火锅她虽然馋,也到底没敢多吃; 最终照例每样尝了几口就都扔给了陆别尘; 还监督他吃完了。
明明记得他以前挺能吃辣的; 怎么现在两口火锅就跑厕所。
“林小土; 你快点!”她冲卫生间的方向喊了一声,靠在沙发上等着。
窗外天色又变浅了一些; 不时传来几声鸟鸣。六月的晨风是温温润润的; 吹得半宿没睡的她很快开始觉得困。
卫生间的门还是关着。顾慎如终于等累了; 趴在沙发扶手上咕哝一句“真磨蹭”; 然后又是不情不愿地睡着了。
这次她没有做噩梦; 做了一个好的。
在梦里; 穿红色羽绒服的孟廷牵着她的手在冻住的红白河面上滑行; 沿途她见到很多别的人,有顾闲、老吴、梁芝、Jen,还有曾经无数的同学朋友。
她幸福地从人丛中穿过,然后回首目送他们远去。孟廷也跟随人群离开了。再转头看前方,河还是那条河; 曲折无尽头。
只剩下她自己在冰面上继续滑行,但也并不觉得孤单,因为眼角余光中长久地跟随着一片影子。它没有面孔; 温暖沉静; 被斜阳拉扯得非常悠长; 像一条路。
她的后路,她的归途。
顾慎如睡熟时,另一边洗手间的门才无声地打开。
陆别尘回到客厅,将仍在播放的视频静音,然后把顾慎如歪扭吊在沙发外边的腿捞起来放平,好让她睡得舒服一点,之后又把毯子拉起来,轻轻给她盖上
顾慎如没有醒,只翻了个身,咂咂嘴发出一小声呓语,不知在做什么梦。先前一直没休息好,这时的她睡得像婴儿一样,面颊和鼻头微红,一双小而饱满的嘴唇被舌头舔了舔,泛起一层水光,手臂乖巧地缩在胸前。
陆别尘替她掖住毯子的边角。到靠近肩窝的位置,他的手突然停了一下,悬在她的嘴唇上方。
顾慎如那双晶亮的粉红色嘴唇吧嗒了一下,好像感觉到即将到来的触摸。但是那只手并没落下去,只是隔着一层空气轻柔地描摹她的面容,从勾起的唇角到圆润的鼻头,到浅凹的拥有卷翘长睫毛的眼,最后到她散落在灯下的头发。
最后的最后,她的发梢被一缕晨风吹动,柔滑得像一截绸缎从他的掌心划过,然后飘落。
顾慎如没醒,看不到身旁那个男人此刻眼中沉浮的笑意。
陆别尘收回手,很轻地将灯关了。
。
顾慎如好像很久很久都没有睡得这么香过了,以至于她醒来的时候都脑子都是懵的,一时想不起自己在什么地方。
她是被压在屁股底下的手机震醒的,挖出来一看,就是梁芝的一长串语音信息,再看时间,居然都快到中午。
梁芝的语音太长她懒得听,胡乱甩过去一个表情包,说刚睡醒。
对面见她有动静,立刻又飞过来几条文字信息,每一条都带了一个犀利的问号——
“刚醒?咋睡这么久?怎么睡的?跟谁睡的?昨晚干嘛了睡这么久?”
“宝儿你这样装哑巴我真的很容易乱想,你知道我现在正在脑补什么嘛,嗯?”
“等一下!我有预感你马上就要给我来一句‘就是你想的那样’,不我还没准备好!”
……
“好了,宝我准备好了,你说吧。”
……
“不对,再等一下!昨晚那个问题你还没回答,别逼我又问一遍!算了受不了了,你俩到底是是啥关系?啥关系!”
……
“女人,你的沉默很可疑。”
“靠,难道!大狼狗变好炮友……”
顾慎如的手都快被震麻了,终于清醒过来。看见梁芝的夺命连环三千问,她吃吃一笑。
本来昨晚她也是纠结了半天,想找某个人把话问清楚的,但后来意外发现了藏在他手机播放记录里那一条关于她的视频,又感觉好像没什么必要挑明来问了。
什么关系才会让一个人把另一个人从小到大的超长个人剪辑存在手机里?什么关系才会让一个人悄悄买下另一个人住过的房子,还多年原封不动维持原样?不是变|态就是真爱了吧,她觉得。
她掀开毯子从沙发上坐起来,看外面已经又是日光明艳,法桐枝叶油绿。
被太阳晒得眯眯眼,她转头发现一旁的投影仪还在工作,对面墙上仍然在放着她的比赛或日常剪辑,已经快到今年初世锦赛那一场了。视频关了静音,画面在日光里只剩下淡淡的一层,她看到自己在里面无声地滑行、摔跤、说话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