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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夜侍寝-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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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兀屠走后,本座知他必然成功带回开天斧,然而本座却依然毫无头绪。再过两千多年,尊主即将投胎,其魂魄难寻;而当时的你,穿越能力受览冥重挫,剑气又被尊主吸纳,灵力十分微薄。即便兀屠带回开天斧,以你当时的状况亦根本不可能送他回到七千八百年前。本座回来后又发现你与兀屠或有男女之情……”他顿了顿,“兀屠与你责任重大,若关键时刻,一个不愿走,一个不愿送,本座唯恐你们因情误事,那夜对他言辞颇重,责他即刻动身,他想来给你告别,也是本座拦住的。”

我已经有些麻木无力地坐在地面,任雨水把自己淋得狼狈透顶。

“先几百年,看你每日无忧无虑,开开心心的样子,本座觉得,你已经痛苦了这么多年,能多开心几天是几天,等兀屠带着开天斧回来后,再跟你细说前尘往事……”

说到这儿时,师尊微微闭眼,复张启,叹息道:“直到百年前一日,一个少年郎兴高采烈跑进上日观中,冲本座道‘师尊,您看徒儿这模样,俊俏么?’”

百年前的那日,阳光明媚,春意撩人。我兴高采烈冲进上日观,一袭青衫,在师尊明前眉飞色舞举扇轻摇转着圈道:“师尊,您看徒儿这模样,俊俏么?”

那是我第一次用孟江的模样出现在师尊面前。或者说,那是我第一次,以玄算子的模样出现在师尊面前。

“看着当年的死敌玄算子站在本座跟前,口口声声称呼本座‘师尊’,本座震惊得无以复加,而思索多年不解的乱麻亦在刹那缕缕清晰,如醍醐灌顶。直到那天,本座才真正明白,——玄算子,槿儿,卫弋,都是天机镜。”

我恍恍惚惚抬眼,转也不转地盯着师尊微微翕动的嘴唇。

师尊面色沉冥,幽然低语:“从此以后,本座让延维跟在你身边,向本座通传你一举一动。直到数日前,阿延回禀,说你看上了烛龙的龙须,与此同时,兀屠带着开天斧自鬼界重返……本座明白,这等待了数千年的机会,终于出现了。”

我颤巍巍开口:“……你早知道我和览冥的情分,你知道览冥在寻找天机镜,便步步为营,引诱他施法送我去七千八百年前。你说给我们护法,实际是故意露出破绽,协助兀屠偷袭?”

师尊面容冷峻,毫不含糊地点头。

我两眼酸涩得无以复加,流泪流得已经失去了感觉:“那上日观我看到的那些,都是假的咯,你知道我的本事,所以故意演了这么一出给我看,让我放下戒心?你和兀屠故意说那些似是而非的话,也是想羁绊住我的感情,所以……那些话,那些情,全部都是假的咯?”

师尊抿了抿唇,白色的眉毛染着淡淡的感伤和惋惜。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长长叹了口气,浅声道:

“本座向兀屠交代了全盘计划,却没有告诉他卫弋就是玄算子,但他知道他这次的任务,九死一生,或许一辈子也不会回来,他刚见我的时候还问起你,之后便只字不提了。”

我笑得无比凄惨,哽咽着,失魂落魄:“你的计划?你让我去摧毁五方来去阵,去夺回开天斧,不管我做哪一条,都是让我主动去找兀屠。所以兀屠只要在剑坛守株待兔,我就会自投罗网,是吗?”

师尊缓缓闭眼,点头。

“你的火浣裳上被本座施展过炎羁束灵咒,任你本领通天,在兀屠面前亦无济于事。为求万无一失,给你的五方来去阵实际是灵法反噬术。这些年本座反复思索,不明白如此万无一失的计策,为何七千八百年前却屡屡让你得以逃脱,原来……呵,本座千算万算,机关算尽,却没想到命运弄人,偏偏兀屠会提前出关,偏偏让他遇上你,偏偏又让他对你动了情,本座对此忧心不已,临行前还反复叮嘱兀屠,不可羁绊于儿女情长,须时刻谨记肩上重任……没想到,本座的担心还是成真了,本座无论如何没有算到他对你的感情,导致历史再度重演……”

火浣裳……炎羁束灵咒……?

我灰败破损的心沉入深不见底的泥潭,怔怔地动了动灵法——阻遏不通,流转不灵。

在剑坛兀屠束灵咒失效,不是因为览冥偷偷给我解开了降头,而是因为我没有穿火浣裳……

我以前从来没有察觉过,到现在才发现炎羁束灵咒一旦启动,火浣裳便如附蛆般紧紧贴在我肌肤上,根本解不开束缚。

我双目无焦,散乱地望着地面上他不染尘埃的银靴,彻底茫然。

师尊……不,鬼车,他语意空远,自哂道:“你带回来的消息,屡屡令本座深感无力,本座已经将千年前所经历的事情来龙去脉一一告知兀屠,可历史还是循着它本来的轨迹,没有丝毫差错。适才偷听到你和览冥的谈话,知道你们要来剑坛,便料定你会把五方来去阵的事情告诉览冥,以他的智慧和见解,必能看出所谓五方来去阵中的蹊跷,你亦必然起疑。”

所以,他怕事情败露,干脆铤而走险,临时起意偷袭览冥,再趁机跟我一起来到远古时代。

远处传来不知是雷霆或巨龙的怒吼,震得耳膜发鸣,我破碎的声音几乎淹没在这洪荒的嘶啸中:

“你独自来到这个时代能干什么呢?你不等兀屠了,不等你的鬼军了?”

闻言,始终冷漠沉稳的他终于有了一丝悲意,轻忽道:“本座叮嘱过兀屠,不管回不回得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可这么多年过去,去到七千八百年前的兀屠再也没有出现过。你说得对,本座等不了了……”

我颤声怔怔:“他……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鬼车怆然长叹,复轻声回答:“天隅九年七月十五,青玉宫塌陷,尊主还在宫里,他把你(这个是槿儿)交托给本座,便只身再返青玉宫中,从此以后,本座再也没有见过他,不止他,连他带去的开天斧都一并消失。”他顿了顿,望着雨幕,“不知所踪。”

104尽情一战

“他把你交托给本座,便只身再返青玉宫中,不知所踪。离开景福二年之前,本座反复叮嘱他,天隅九年七月十五,无论如何不得靠近青玉宫……想来,他还是没听本座劝诫。”

我一愣:“那时救我离开青玉宫的不是七千八百年前的他?”

七千八百年前,整个青玉宫天翻地覆,剑气肆虐,五行灵力失控,交互冲撞之下,万灵枯竭。身为槿儿的我被览冥重伤不久,身体并未全然恢复,受神魔两位尊主法力威煞牵连,几埋于此地。

千钧一发之际,是兀屠突然出现,从坠落的巨石下将鲜血淋漓的我救出,亲手把我托付给鬼车,最后,我昏迷在鬼车怀里,数千年不曾醒来。

我一直以为,当时救我的,是我还是槿儿时认识的那个兀屠。

他两手空空地来,我问他:“你的噬阳剑呢?”

他回我说:“被览冥折了。”

他的噬阳剑的确是折断了,然于他而言,却是早在七千八百年前的陈年往事了。

“轰隆——!”

鬼车还没来得及回答我,南方传来惊天动地的响声,天空似被撕裂开,巨大的震荡撼得远在北地的北极天柜山亦剧烈晃动起来。

鬼车望着降临崩塌的昆仑方向,雅俊的面容流露出令我胆颤心惊的复杂。

我踉跄着爬起,落汤鸡似地走到他跟前,满怀怆然:“你也看到了,历史不会改变的,无论你做什么,都是白费心机。”

他泠然一笑,苍白无色。

我捏紧拳头,苦苦哀求:“……鬼车君,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你天下一统的理想?”

我侧身指着南方血色诡谲的天空,“这就是你梦想中的永恒国度?《瀚野古卷》的结局你知道的,历史不会改变,你为什么还要这样执着?你独自来到这里,能改变什么吗?”

他洁白的发丝终于被雨水微微湿润,莽古深遂的细目中带着沧桑的离意,深深凝视着我,笑容不改:“那你呢,你为何来到这里?只是为了顺应历史的发展?”

我哑然。

他负手仰息,平静心绪,复道:“其实结局对本座已经不重要,本座走到今天,再无退路,无论如何也会继续走下去。”

大地再次在远古巨龙的愤怒面前震颤皲裂,土之怒,飞沙走石;风之怒,狂岚惊涛;水之怒,洪雨肆虐;火之怒,烈火焚原;金之怒,雷霆纵劈。

这个世界,已经面目全非。

纵使是神灵,亦在天地间渺如蝼蚁,脆弱无助。

坠石狂砂中,鬼车面向我,幽然轻笑:“卫弋,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本座最后问你一次,可愿意跟着为师,跟着尊主,再搏一次吗?”

我泪如泉涌,哽咽着,举步维艰地向后退缩,惨白破损的唇抖动着,不住摇头。

他看出了我的选择,微微颔首,一手蕴起灵法,平静如死:“那么,为师便要强借你元神本魄了。等再过几万年,你恢复人形,一定会看到个不一样的世界。”他顿了顿,眉目祥和,“这次,师尊会让你过上真正无忧无虑的生活。”

言罢,风声鹤唳。如山巍峨的九头妖鸟显出原形,翼广遮天,垂羽如云,漆黑如鸦。它振飞破天,复自九霄俯冲而下,所历之处,步步滴血如莲。

一道看似柔和实则摧人心魄的丧魂焚风直袭我元神命脉,而被炎羁束灵咒捆缚全身灵法的我,毫无招架之力。(提示:这里接上回溯之旅(四),末日卫弋看到一头九头妖鸟俯冲向一个青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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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紫电如雷龙奔至我面前,忽而金行转水行,陡然筑起一道寒冰巨墙,瞬间化去鬼车的致命一击。

五行变化自如,这是……!

怎么可能,不可能!!!

我的心剧烈跳动,绝望的双眸中陡然燃起惊喜欲狂,颤抖着尖呼:“览冥——!”

一名青衣翩跹的男子落在我前面,背影险峻如峭壁,单臂展开,将我揽在身后。

却不是览冥。

他仰望九头妖鸟,清漠的气质中晕染秋风落叶般的凄惶伤感。

就在这时,在这动荡羁乱的世界,一曲梵音奏响。

凤凰琴天下无双的妙音,带着兰芷芳馨,如波,如涟漪,如银霞流光,一圈一圈荡开,回旋在世界每个角落,那其中沉痛深重无尽的情意,似在声声低诉,不停地呼唤着一个名字,一缕幽魂,令天地亦为之久久低昂哀泣。

处在生死交战关头的我们,一起停止动作,纷纷仰首,瞭望南方魔噬般血色弥漫的天空。

“……潮音还聚……”

熟悉的声音贯入耳膜,我迅速别头,与青衣人四目相对。

他来不及收拾眼底的哀凄。

我泪水无法遏制,声声控诉:“……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出手如闪电,擎住我双腕,幽兰色的掌心碧海凝冰,伴随一段咒语,束缚在我身上的火浣裳应声而碎。

没有衣物遮蔽,雨水肆无忌惮地打在我肌/肤上,溅出弧弧心碎的形状。

我反掣住他手腕,重复,提高了音量:“你早知道事情的真相,为什么不告诉我!”

又一阵丧魂幽风袭来,他抱着我躲开,甫落地面,便听闻一道绵长而绝望的龙啸遥遥传来,那森森的冷意和没顶的哀痛浸入骨髓,令心脏阵阵痉挛。

他神色一凛,低喃:“不好……来不及了。”

他转过来,重重掐了掐我冰凉的双臂。

我与他,两张一模一样的脸都被雨水淋湿。

他沉声道:“这是你该面对的。”

我依旧恍惚,失魂落魄。

“卫弋,不要像个孬种,你的脾气呢!”

他一巴掌甩到我脸上,微辣。我终于缓缓回过神来。

他迅速瞥了眼蕴起冥幽之羽的鬼车,眼底掠过哀惋,足尖一轻,长身浮空,单手摁在我肩膀上,绷紧俊秀的面容,庄严而肃穆,深深凝视我道:

“该你面对的自己面对,相信你所看到的,永远别放弃,不管你的选择是什么……我至死不悔!”

言罢,他头也不回匆匆奔入雨幕中,迅速消逝在青墨低沉的天空。

望着他离去的影子,我呼吸一闷,如遭雷击般彻底醒悟过来。

这是远古时代最后一战,这是魔龙劫灭的前夕……而览冥,同样危在旦夕!

末日卫弋已经赶去助他一臂之力,我却怯懦地囿留于此,裹足不前!

鬼车盘踞山腰,扑扇着巨大的羽翼,九个神态各异的头颅显得森森可怖,他的嗓音恢复了那如同鸦鸣的嘶哑:

“来吧,卫弋,尽情一战。”

我强止滚落的泪水,缓缓解下腰上的龙须鞭,凌空狠狠一抽,荡开噼啪闪烁的雷光,大喝着向它飞跃而去。

三百年前,我一袭红衫,挽着玲珑矮髻,亦是如此破空一抽,向台阶上白发不染尘埃,高旷如孤松的他飞跃而去。

他负手而立,双腿盘根,不动如山,只以一把拂尘游刃有余地招呼着我的擎雷鞭,口中威严:

“马步不稳,抖鞭力道太松松垮垮……还敢使鞭缠缚,岂非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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