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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生录-第1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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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不置可否,也没有任何赞许或不赞同的表情,道:“所幸还有策凌额驸的二个儿子成衮扎布和车布登扎布也在喀尔喀,从阿尔泰山分头查找,追击阿逆,重担他们可以略分担些。”英祥道:“是!他们俩的忠心应当可鉴。皇上圣明。”
“不用你颂圣。”乾隆这才看着冰儿,“你可知道,小小玩忽,要葬送掉多少条性命?喀尔喀蒙古的汉子也是我大清的子民,如今为阿睦尔撒纳,秋草不牧,好男儿奔逐于大漠风雪中,却迟迟得不到他的消息,朝廷边患还不知要再延续多少年!”
冰儿一听居然指责到自己头上,心里大不服气,然而此日召见自己进来,一时的气不忍住,定然没有好果子吃,所以手抠着毡子上的羊毛不说话,抠得指甲缝里都是红丝。
乾隆倒也没有和她计较礼仪,踱到炕几上,拿起一只长条锦盒递给冰儿:“赏你。”
冰儿觉得奇怪,犹豫着接过,正想谢恩,乾隆冷冷的声音传到:“打开看看。”
打开一看,竟是一柄楠竹柄的折扇,楠竹看来极老,纹路清晰而磨得光洁似玉,青皮里透着淡淡的褐色;轻轻打开,里头是染着黄蘖的宋纸扇面,上面题写一手赵书,虽没有用印,不过明显是乾隆的手笔,在赵书的圆熟秀丽中略带着刚骨,时现飞白,似乎书者其时心里颇为烦躁。此时秋深,没有还用扇子的道理,冰儿心中正在疑惑,听见乾隆道:“念。”
冰儿迟滞的声音响起:“流年不过一黄梁,无复秋扇可见捐。(1)”
乾隆问:“‘黄梁梦’和‘秋扇捐’的典故可还记得?”
冰儿依旧迟滞,好一会儿才点点头。乾隆的声音在她头顶上,有些嗡嗡的:“慕容业的事情过去两年了,他本来算什么名牌上的人物?你如今又是什么身份?若是再不能忘怀,以至于把今时的好日子也玩忽过去了,朕也为你不值!”
冰儿听他居然在英祥面前对慕容业直言不讳,脑子里轰然一响,然而旋即想起慕容业与自己相处时点点滴滴的好处,犟性霎时又犯了,合起扇子双手捧着举过头顶:“皇阿玛教导、赏赐,再圣明不过。可惜我是个愚鲁的人。慕容业已逝,我只在心里给他留方寸的天地,若是这点地方都留不下,我也无异于没心没肺的狗彘!皇阿玛讲的大道理,我心里懂,可惜我这颗心,我管不住!”
说完,她觉得手里猛然一轻,扇子已然被乾隆劈手夺去,她放下手,无意识地抬起脸,想看看乾隆的表情,生怕自己说话太无理,气到了父亲,可是未及看清楚什么,一道风声伴着一道青褐色光影扑面而来,随着耳边一声巨响,整张脸被一记重击打得偏倒一边,瞬间并没有感到疼痛,只是耳边“嗡嗡”直响,眼前金花四溅,等手撑在地上稳住身体,才感觉到颧边火辣辣痛得剧烈,手不由自主想去抚痛,伸到半截停住了,只觉得眼睛下、脸颊上道道湿痕难以控制地流淌,却哭不出声来。
英祥惊愕得难以自制,眼睁睁看着冰儿左边颧骨直拉到耳畔的一道楠竹扇骨抽出的伤痕,先是一瞬间变得灰白失色,然后清晰地瞧见皮肤下头源源渗血,凸起一道二指阔的紫色僵痕,映在苍白而泪流满面的脸上,显得触目惊心!他自小儿没有挨过打,偶尔骑马摔跤摔到膝盖青紫,知道会有多么痛楚,一时间心疼得难以自制,几乎伸手要去为妻子掩一掩痛处,转而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御前,几乎是带着哭腔伏地叩首不止:“皇上请息雷霆之怒!皇上……皇上生气,还是打奴才吧!……”
乾隆却不理他,语气中带着怒意,却不显得失控,把扇子抛到冰儿怀里:“‘君有赐,不敢辞。’你连这也忘了么?你若管不住自己,朕就刨了他的坟茔,把他挫骨扬灰,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冰儿抬起流泪不止的眼睛看着乾隆,张着嘴想哭却发不出声音,许久才用力摇摇头,甩得下颌两侧的泪滴如雨点般乱洒。
乾隆平了平气,坐到条炕上,对外头大声道:“来人。”
一名伺候的小太监趋着小步走过来应声。乾隆道:“不拘去哪里看看,找些冰块来。”
那小太监大约是新选上来当差的,还不大懂得迎合的法子,愣了一下道:“回禀皇上,这会子十月过了,没有哪里用冰的呀?”话没说完,一个明黄珐琅釉盖碗就砸碎在他脚边,外头马国用听见不对,在乾隆还没有震怒之前赶紧进来,把小太监往后头一拖,轻声斥道:“冰窖里的冰就用完了么?笨!还不快去找!”
乾隆气哼哼冷笑道:“如今是谁都敢忤旨了……”不过也没有再发作,等那个小太监小步快跑进来送了一盘子冰块,才对冰儿道:“拿冰块敷着。”又对伺候在一旁、生怕他发火的马国用说:“到御药房,拿活血化瘀的外用药酒来。仿单也一起带过来。”最后又回头对冰儿说:“要叫御医来请脉么?”见她摇摇头,才说:“把眼泪擦了。阿玛今日食言了,不过,为了你,也不懊悔。”
英祥不知道乾隆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见他似乎并没有别的话要吩咐,只是定定地瞧着女儿脸上的伤痕怔忡发愣,直到药酒送来,冰儿手里握着敷脸的冰块也化成了圆圆的一小团,才挥挥手让他们告退了,在冰儿退着将要出门的时候,乾隆才突然说:“事情过去了,彼此都不必再计较了。冰儿若想出门,叫服侍你的小太监到公主府长史那里说明记档。应用的仪仗,护持的护军,不要太过大意,还是按规矩来比较好。”
出了门,竟不觉已经天黑了,英祥着王嬷嬷在前头点着灯,自己亲自小心扶着冰儿跨过养心殿的道道门槛:“如今天黑得早,小心些脚下。”冰儿眼睛里泪花打转,硬忍着不落下来,也不说话,静静地跟着他一路到门口上了马车,依然蜷缩在靠窗的角落里,怔怔望着窗户外发呆。车里不点灯烛,英祥静静凝视她,只有路边灯光照过时,才能见她的脸笼在薄薄的光线里,似乎裹了一层雾气。受伤的脸颊拿手绢裹冰敷着,又藏在靠窗的一边,瞧不清楚,惹得人心焦。
好容易到了公主府,福晋却还没走在等消息,见冰儿捂着脸进来,英祥倒是紧紧偎着她,倒有些诧异。后来,见着冰儿脸上的一痕紫色,又见儿子欲言又止的心疼神色,才算明白了二三分,因而也不多做声,只吩咐身边人打水拿药,细细看了伤处道:“皮下出血已经止住了,应该不打紧。药酒搓热了敷一敷,化瘀消肿是极快的,只是会有些小小疼痛要忍一忍。淤紫消后,到我那里拿些珍珠粉,将来不留痕迹。”
英祥怕侍女们手重,亲自请缨为冰儿敷药,苇儿在一旁掌灯,见他细心得如对待什么易碎的珍玩一般,小心在手中把药酒搓热了,小心按在冰儿的颧骨上,怕她疼痛,揉的时候几乎不敢用力,见她稍稍蹙眉,自己就倒吸着凉气,一叠连声问:“痛不痛?痛不痛?”冰儿倒比英祥想象的要坚强,一声不吭,间或眼睛看一看离着自己很近的丈夫,瞧着他专注至极的神色,瞳仁里渐渐浮上一阵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1)杜撰,反正也没有明说是乾隆御制诗。乾隆诗写得多,水平太那啥,所以我也可以厚颜无耻冒充他。

、倒提新缣成慊慊

英祥帮着上完药,又好好问了几遍:“疼不疼了?”冰儿露了点笑容说:“小意思罢了。皇上以前揍我那个狠劲儿,你是想象不到的。”英祥道:“以前听你说过,别说以前那场景想象不到,就是今天,我怕自己晚上还要做噩梦呢。”
冰儿道:“看来皇上是一向太宠你了,‘伴君如伴虎’,我都知道,偏你还没点敬畏,这点子手段,简直是小儿科了。”
英祥撇撇嘴,吩咐人给自己解衣带,苇儿赔笑道:“额驸爷,福晋还在外头堂屋里等消息呢!”
英祥这才想起这码事,衣带自然也顾不得解,到外头给母亲打了个千,歉疚说:“儿子不孝,竟然都忘了额娘还在等消息。如今她应该不碍了,额娘放心就是。”
福晋心头一松,问清了今儿进宫事情的前因后果,点点头说:“君子坦荡荡,皇上这是告诉你:那个事,没有不能与人言说的地方。”又故意问:“你心里那个结,还解得开解不开了?——今儿要叫王府给你等门不?”
英祥赔笑道:“儿子不懂事……今儿还是该在哪儿就在哪儿。”
福晋笑道:“如此才是正理!你们早些安置吧。我这里有人送我回王府呢,你甭担心。”
出了门,忖着里头听不见了,福晋笑着对身边的大丫鬟金铃儿说道:“我们做事,哪里抵得上皇上半分!不施雷霆手段,哪显菩萨心肠?一记耳光打过,两个人便回心转意,值得很呢!”
金铃儿笑着问道:“这么重的打,公主也不委屈?”
福晋摇摇头:“唉,用女儿的委屈换两人心头这个死结的解开,还是划算的买卖。不过换做我,确实也下不去手,瞧那一道印子,不是使了把力气,绝打不出这样子!放我都看着心惊肉跳的,你以为皇上不心疼?”
金铃儿若有所思:“如此说,本还是我们家大爷委屈了!早先听额驸的意思,公主的那个义兄,虽然死了,横插在心里,难道就不是块痞病?”
福晋半晌没有说话,她抬头望望天上的星子,一颗颗闪烁在蓝 丝绒般的高爽秋空里,美得令人心醉,她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金铃儿,终于幽幽道:“其实呢,话说开了,也不过是年少时节那些抹不去的情愫,又没有做出格的事情,还不许人家心里藏段往事?如今瞧着是英祥心里不平;但将来,他这个身份摆着,对不起妻子的事情难道还会没有?这世道对女人不公,我们被‘贞静’‘不妒’这两顶帽子压着,苦水儿也只得往肚子里头咽。”
眼见到了萨郡王府的角门,候门的老家人急急上来开了门锁,福晋进去沿着廊子往自己院里走,好长的一条夹道,沿路各个门角悬着的“气死风”羊角明灯把人的影子一会儿拉长一会儿缩短,福晋就着金铃儿手中的玻璃绣球灯照着眼前的路,一路无人,只有砖缝里拔了又生的茸茸野草随着秋风摇动。福晋落寞说道:“今儿,先念几卷经再睡——王爷不会来,先就说好了的。我也答应了把那个寡妇给了他了,只是未生孩子前不给庶福晋的名分,只称呼‘姨娘’。他怕委屈了那个寡妇,还想跟我掰理,我说了,再醮之妇,若不是为着王府再多添几个儿子,连门都不会让进的,他这才悻悻罢休。不过,你们有空,还是给我多方面打听打听,探探那个寡妇的话风,我总觉得来由得不明不白的。别有什么说不得的身家,别叫王爷给人骗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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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西边的事紧急,恐怕晚上要熬夜等加急的折子送呈御览。若是要回来晚,我叫小豆子他们送信回来,你别等我,早些安置。”
英祥这段时间颇得乾隆重用,先是常有理藩院的差使,然后又命到军机处学习行走,此刻三额驸色布腾巴勒珠尔式微,众人都说这个五额驸亦是科尔沁蒙古亲贵,将得乾隆大用。所以英祥虽常常忙得脚不点地,人都瘦了一圈,心里倒还熨帖,冰儿虽不喜欢常守空房,为了丈夫的前途,也只得忍着。
果然这天打了头更,小豆子才飞马前来传话,英祥又留侍大内,今晚不回来了。冰儿虽是落寞,也不好说什么,切切地嘱咐小豆子好好服侍,又吩咐小厨房备了点心提盒给英祥送去。忙乱过了,见大自鸣钟正指向亥正,苇儿道:“主子,不早了,安置吧?”冰儿心里空落落的,点点头。苇儿便服侍她宽了外头大衣裳,又亲自为冰儿卸了头上钗环,放下一头乌鸦鸦的头发。冰儿玩着发梢,任苇儿为她通着头发,按摩头顶,突然问道:“今晚你当值?”
苇儿道:“是,今晚我伺候主子。”眼风一扫,几个伺候的小丫头都规规矩矩退了出去,在门外伺候。公主府规矩比宫里小得多,但苇儿还是习惯值夜时坐在冰儿卧室的地板上打盹儿,若主子有所需索,立刻能惊醒伺候。
冰儿脱掉衬衣,换上粉红绸子的睡衣,道:“今晚我们一床睡,一起说说话?”
“哪有这个规矩!”
“哎呀,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冰儿拽住苇儿的胳膊,腻在她身上,“你不知道一个人睡多寂寞,陪陪我么!”
苇儿想打趣一句“想额驸爷了?”,终究没敢,脸上却带出三分笑意来,这哪逃得过冰儿的眼睛,立刻抓牢了苇儿:“小妮子春心动了吧?说!在想什么?”苇儿没法,笑道:“又胡说来!我有什么‘春……’”想想中了冰儿圈套,气不过,回敬道:“怕是主子心里在想谁了!”
冰儿这方面却是皮厚的,仗着没有其他人在,笑道:“可不是!你陪我睡,好解我的相思之苦。”硬拽了苇儿上床。苇儿没奈何,吹灭蜡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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