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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岭千秋霜-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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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曳竹……”
他叫的是什么?是人名吗?这两个字,听起来有点耳熟……
“曳竹,我的曳竹……”他的呢喃旖旎而甜蜜,“你真是生来克我的魔星,自从你离开我,我已经四百多年……没有碰过任何女子……我只为你……只要你……”
曳竹,是哪里听过这名字呢?她避开他的亲吻,将他推离自己些许。
“曳竹,你怎么啦?”他抚着她的脸庞,柔声问。
就是这个口型!在梦里,那个没有听到的名字,就是这个口型!不是洁楚,不是蝶舞,不是叶舒,而是……曳竹……
原来梦里的女子,就是他珍藏的衣裳的主人,就是他一直念念不忘的旧爱。可是,梦中她明明感觉到,那女子就是她呀!明明就是她呀!
曳竹,曳竹,曳竹!
一声声呼唤,渐变成围绕四周的轰鸣,灌进她的双耳,轰击脆弱的神志。他心里想的,眼里见的,嘴里唤的,一直都是他的那个曳竹,从来都不是她花月珑啊……
这是才想起,他唯一一次叫她的名字,就是初次见面时的那声,慕容,月珑。
“曳竹,你说话呀,究竟怎么了?”他有些慌张,摇着她的肩膀问。
“我不是你的曳竹!”她一把将他推开到一边,狼狈地拉起凌乱的衣衫落荒而逃。
“曳竹,你生气了?”他拉住她的衣角,急急辩解,有不打自招欲盖弥彰的意味,“我对你是一心一意的!我真的没有对她动心,一点也没有!她投怀送抱百般勾引,我都没有起半点心思……曳竹!你去哪里!”
呵,这个“她”,才是指的她花月珑罢?他的话里,终于有她出现了……
在门口撞到闻声进来的盈芙盈葭,她也不顾她们诧异的询问,推开直往外奔。刚出卧室,突然停下脚步,目光投向一旁的书房。
曳竹,风曳竹!
她冲进书房内,扯开那些题为“风曳竹”的竹子图,露出其下——一幅幅绿衫女子的画像。
她的喜怒哀乐,她的颦笑嗔愁,都藉由他的丹青妙笔,细细地刻画出来,每一幅,都栩栩如生。
更叫人难以忽视的,是笔端流露的深情,凝于她的一衣一发、举手投足间,无处不在。
这就是梦中的绿衣女子,他放在心头上思念了数百年的旧情人——风曳竹。
第八章?真伪
她……确乎很久没来了。
疾鹰望着空空如也的火池,暗叹一声。火池之火由他而生,如果长期无人入内,便会自动转弱熄灭。
而现在,池中连半点火星也见不着了。
他摇摇头,转身走出山洞。入口处,四十九支蜡烛已经尽数化作烛泪,干涸在烛台上。在这些蜡烛未全部点燃前,已燃的有法力周护,足以维持四十九天长明不灭;而一旦全部燃起,便与寻常蜡烛无异,数个时辰便会燃尽。
那天他清醒后追出来,便只看到书房里满室狼藉,和山洞内四十九支熊熊燃烧的烛火。而他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去收拾整理凌乱的画卷,而是立刻冲出门去追她回来。然而门外,翠竹丛丛,迎风摇曳,沙沙有声,哪里还看得到她的影子。
生平第一次,他痛恨自己在屋前植了这么多竹子,而这小小一片竹林的阻挡,便成千山万水,再也逾越不过。
他慢慢踱步走入卧房,坐到床边。那天,究竟是怎么回事?回想起来,自己一睁眼所见的面容,的确是月珑无疑,怎么会突然间把她认作曳竹呢?她们俩的容貌身形、神态气韵,可没半分相像之处呀。
思及当日的所作所为,忽地有些羞意,素来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而指尖,似乎仍残余着她肌肤的柔滑触感……
他猛地站起,甩一甩头,试图把那绮念甩出脑去。
数百年来未染情欲的身躯,早已是一潭死水。当初逸春姐为了逼他成亲,用了那么多非常手段,都毫无效用。而即使是思念曳竹,不管忆起与她的什么往事,包括那些旖旎香艳的,也不会有任何反应。不知为何,那晚竟然那么冲动不能自已……
他苦恼地揉揉紧皱的眉心,手指却触到额心。那儿有一处模糊的红印,是月珑的血凝固在那里,擦去之后,却仍有微红,好似血渗进了皮肤里一般。
他忽然想起梦中的情景,曳竹把手覆于他额上,对他说,她的血是禁咒的钥匙……
灵光一现,一个念头忽地浮现在脑中。莫非……
但倘若如此的话,月珑那一身超乎寻常的灵力又是从何而来?
他百思不得其解,心想不如去找逸春姐,用她的洞炎镜看一看,便知其中缘由。
正要出门,刚踏出房门,便被风风火火赶来的盈葭撞到。
盈葭显是刚跑了好大一段路,上气不接下气,嘴张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一张脸憋得通红。
“盈葭,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盈葭连连点头,半天才憋出几个字:“是圣、圣女……”
月珑?他心里一颤,急忙往盈葭背上一拍,立即让她恢复常态。“月……圣女她怎么了?”
“都是纩玫纩琎那两个死老太婆!”盈葭气得口不择言,恨声道,“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什么慕容世家的家仆,说……说圣女姐姐她不是慕容家的小姐,是假圣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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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纩玫找来的,据说是慕容家的老家奴,服侍了上下三代。慕容世家现今的主事者慕容庭,年方三十二,自幼失怙,由母亲抚养长大,无兄弟姐妹,乃是独子。慕容氏向来人丁单薄,也无叔伯兄弟。慕容庭成家不久,膝下只有一小儿,尚是学语稚龄。
所以月珑这个“慕容小姐”,无论往哪儿放,都安插不下。
单是出身受质疑也就罢了,更糟的是,数日前突然发病由月珑医治的承毓,好了几天,忽然又发作,病症比以前更厉害,忽冷忽热,全身疼痛,备受折磨。纩琎心疼儿子,对月珑是恨之入骨,见姐姐找回了证人,闹得不可开交,非要族长主持公道,杀了这个假圣女给她儿子垫背不可。
疾鹰赶到族长家的议事厅时,月珑已经被纩玫的手下押住,跪在厅中。
纩琎又怒又哀,几个人把她按住,才免得她冲上去和月珑拼命。纩玫则一脸肃穆,身边跟了个八旬老翁,须发皆白,老态龙钟,两只眼睛迷迷瞪瞪的,想来已不能视物,所以才没有被这些背上长了翅膀的妖类吓到。
族长坐在正中椅上,佝偻着背,双手支撑在拐杖上,模样有些虚弱,一言不发;月珑双手被缚跪在厅堂中央,身子僵直,背对着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一些围观的人在窃窃私语,另一些则在争执不休。
“疾鹰长老也来了,正好。”纩玫见疾鹰进来,排开众人道,“这女子冒充慕容氏后人,不但骗了我们大家,连疾鹰长老也蒙骗了。”
月珑是他带回来的,哪来的“不但骗了大家,连他也骗了”之说?他不答话,一旁的盈葭却急了:“你凭什么说圣女姐姐是假的?我看你带回来的这个老头才是假的呢!胡说八道,诬陷圣女姐姐!”
纩玫冷笑:“小丫头没见过世面就别乱说话。慕容世家闻名天下,家里有几口人,姓甚名谁,多大年岁,还需要作假么?随便找个人打听一下都知道!我带这位老先生回来,只不过因为他老人家不愿见到有人打着慕容家的旗号招摇撞骗,特意来做个证,指证这个骗子罢了!”
盈葭被她抢白得脸上红一阵青一阵,跺一跺脚,强辩道:“就算圣女姐姐不姓慕容又怎么样?她灵力高,又与我族性质相合,能修炼我们的高深术法,拯救大家于危难之中,难道做不得这个圣女吗?”
纩玫当然不会对一个小姑娘示弱:“你不提这个倒也罢了,既然提了,这笔账就不能不算了。她凭着自己一点三脚猫的本事,不知用了什么旁门左道,把承毓害成那样,苦不堪言!”
“那还不是因为承毓那个病秧子身子骨太弱受不住!哼,弄不明白就说人家是旁门左道,明明就是自己法力太……”盈葭话没说完,被姐姐一扯,朝她使了个眼色,制止了她接下来的恶言恶语。
“你就别给长老添乱了。”盈芙悄声对妹妹说,又看了一眼疾鹰,只见他面色沉凝,一语不发,这个时候了,也不出来说句话替圣女开脱,心知这回恐怕是漏子捅大了,连长老也应付不来,暗暗忧心不已。
就算圣女是假的,没有实质的作用,但她至少让大家伙儿重新燃起了希望,精神比以前好了许多。这纩玫长老怎么如此损人不利己,戳穿圣女的身份,对她有什么好处?枉费了长老的一片苦心!盈芙忍不住暗暗埋怨。
“都怪这个骗子冒牌货,把我家承毓害得好惨哪!”呼天抢地的哭喊来自纩琎,“可怜承毓这孩子年纪轻轻,连个儿女都还没有哇!族长,你可要为我们母子主持公道,不能放过这个害人精啊!”
盈芙闻言心中一落。虽然她是站在长老和圣女这边的,但……
“行了,你给我安静点儿。”族长不耐烦的话语让纩琎的哭喊戛然而止,“盈葭说得没错,承毓这会儿的症状,是因为他身子骨不好,承受不住体内阴阳两气的激烈冲撞,才会冷热反覆,全身疼痛不止。那日疾鹰落水,阴毒侵体,千月也是同样治疗,他现在不是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千月也是初试,火候拿捏不好再所难免,叫承毓小子吃了点苦头,回头给他运气疏导疏导就没事了。”
纩玫纩琎万没料到这当口儿族长居然会为月珑说话,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接话,但听她语中仍呼“千月”,就还是把月珑当赤雀圣女看待,愈发犹疑。
两人对视半晌,纩玫清清嗓子,对族长道:“如果承毓性命无虞,这件事当然可以既往不咎。但她冒充慕容氏之女……”
“谁说她冒充了?”族长打断,让纩玫又是一愣,“你既然连人都请回来,想必千月的身世出处,也都一并调查过了。她本是孤女,不知父母姓什名谁,疾鹰见她有我族异能,推测她是诺儿后人,将她带回。她何时自称过是慕容氏之女?”
纩玫被说得哑口无言,知道族长是要护着月珑了,替自己辩解道:“我是听说这……千月圣女她出身青楼,心存疑虑,才去追查的。圣女是我族神圣的代表,是洁净无垢的,一个青楼女子怎能……”临撤,还不忘补上一脚。
“千月她自小无依,幸得好心人收养,才得以成长至今,这是我族的幸事。在青楼长大,不代表就是污浊之身,不然,圣女修习的法术,她是如何练得的?况且还精进神速,非我等能及。”
纩玫所有说辞被族长一一化解,心有不甘,无奈之余,只得搬出最后一招:“千月她既不是慕容氏后人,总有个来处,平白无故冒出来一个如此灵力超凡的人,族中无人能奈她何,是敌是友且不说,身份不正,叫大家如何信服?”横竖就是要族长就月珑的身份给出个说法。
“她自然是有来历的,我也是刚刚才发现。”族长转身对身边的侍女吩咐,“去,把洞炎镜抬出来,叫大家伙儿都看个清楚。”
疾鹰闻言吃了一惊。洞炎镜乃千翎圣女遗下的宝物,可窥见上下千年,往来古今,东西南北,任何时间任何地方。不过究竟能宽广到什么程度,要视施法者的灵力而定。以族长的法力,只能单就当前时间或当前地点、人物来测探,并且无法看到每一个细节。难道她要看月珑的身世故事?
不一会儿,两名侍女便将洞炎镜抬了上来。那是一面铜锣大小的火镜,底下有木架支撑,镜面周围烈火熊熊,木架竟丝毫无损。
族长指着月珑吩咐:“把镜子抬到她面前。”
两侍女依言照行,将镜架在月珑面前放定,镜面正对着她,镜中清晰地映出她双手被绑跪于地的身影。
疾鹰本看不到她正面,镜子这样一照,正好看见她的面容。两人视线一撞,月珑立即将头扭开,不再看他。
她好像瘦了一些……疾鹰望着镜中多日不见的容颜,有片刻的走神。
“洞炎宝镜在此,请大家瞧仔细了,千月究竟什么来历,眼下便见分晓。”族长环视一周,闭上眼念动咒语。
在场的数十双眼睛,包括月珑自己,全都盯住了镜中的影像。
随着族长的咒语越念越快,镜中清晰的人影逐渐模糊,化作一团迷蒙的云雾。云雾散开,画面重新清晰起来时,只见一华裳女子,满头珠翠,身处富丽堂皇的宫殿之中。
“是圣女姐姐的前世!”盈葭轻呼了出来,俯身对月珑道,“圣女姐姐,这是你的前世呢!真漂亮,衣服比现在还要好看呢!”
她的前世?看样子就算不是皇宫,也是个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前世享尽富贵,这辈子落个无父无母流落青楼,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上辈子做了什么缺德事。她自嘲地想。
镜中影像瞬息又变,云雾散开又聚拢,聚拢又散开,每聚散一次,镜中人便换一次。一会儿是贵妇,一会儿是村姑,一会儿又是侠女,最有意思的是有一世还是个襁褓中的小娃娃,想必是福短早夭。
经过十来次变换,最后,镜中映出一个十来岁的女娃娃,长得甜美可爱,蹦蹦跳跳的,在一大片艳红的火海中嬉戏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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