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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床上请-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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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笑躬身作揖,恭敬道:“徒儿见过师父,这就去为您老人家泡茶,您看是要龙井还是秦山茶?”
  
  方泽芹道:“不忙,与师父去市里走走可好?”
  
  听他这一说,殷家小姐便道:“我三人也要去市里,这不正来找应笑妹妹同往?可巧大公子也来了,不如一道儿去,彼此间也好有个照应。”冯家姐妹自然在旁附和。
  
  应笑却不愿与她们兜在一块儿,只道:“师父,徒儿有些不妥,你便与姐姐们同去吧,我想回房歇着。”
  
  这不正遂了姑娘们的心意?个个眉眼含春,暗把欢喜藏在怀里。方泽芹岂不知那等小心思,他素来宽以待人,唯独一件不能忍,便是如雪娥、荷云那般带着目的去骗取应笑感情的人,当下敛了笑容,冷声道:“小徒体弱,方某还需为她诊治,你三人若不识得路,可去大夫人那儿要两个本地丫头作陪,我这小徒儿经不得喧闹,往后有什么事,先来问过方某,葫芦,把小姐们好好送出院子!”
  
  这冷言冷语一出来,只把三个姑娘羞得脸蛋通红,也无需送了,你怨着我,我怨着你,急急走去,一溜烟的没了身影。
  
  进房之后,应笑请师父上座,奉上热茶,自坐在下首默不出声。方泽芹盯着她瞧了又瞧,也只能瞧见头顶两个发漩,暗自惊奇:这孩子小时是个单顶,何时变成了双顶?莫怪乎儿时乖巧,大了却显出拧脾气来。
  
  便道:“若不愿见人,叫葫芦打发便是,为师也不乐见她们来扰你。”
  
  应笑小声道:“徒儿明白,她们若再来,便按师父吩咐的,叫葫芦去应对,徒儿再不敢露面。”
  
  方泽芹问道:“适才说不妥,是哪处不舒服?”
  
  应笑打从营里回来便觉胸口气闷,自诊了脉,想是在军中染的热毒,症状并不重,也就吃了散气清毒丸,却也不说出来,只道:“徒儿无碍,方才是想避人才借的故,并非成心要骗师父。”
  
  方泽芹见她始终低着头,心下叹气,说道:“应笑,可能抬起头来让师父看看你的脸?”
  
  应笑回道:“若是师命,徒儿不敢不从,只是徒儿还不想看见师父的脸。”
  
  方泽芹听她这么说,胸上似被压了块重石,半晌没透上气来,问道:“应笑对师父生厌了?”
  
  应笑闷声道:“师父,您老说反了,不是徒儿对师父生厌,是师父不再疼爱徒儿,我若见了你的脸,想起以前的光景,便觉止不住的难受。”
  
  方泽芹一时如鲠在喉,半晌方道:“为师怎会不疼你?纵是不如儿时亲近,你始终是师父最看重的家人,为师心里依旧疼爱如昔。”
  
  应笑道:“徒儿明白,师父这么一说,徒儿便不难受了。”
  
  这般口是心非,方泽芹岂会毫无所觉?恨不能抱她入怀哄哄,却碍于师徒身份,无论如何也不能像儿时那般随性,只得将拳头在腿上按了又按,勉强笑道:“既是如此,可愿陪师父去市里看看,买些物事?”
  
  应笑自然恭顺答应,二人同去市集,往那纸灯铺子里买了许多灯笼,有小小的莲花水灯,有带轱辘的兔子灯,还有提在手上的金鱼灯,回府拴了花烛,缠上彩条,吃完饭后,方泽芹便带了应笑,携着灯笼,一道上灯市游玩。
  
  应笑这是第二次在渭州看灯会,方泽芹自是知道她前一次未能尽兴,那莲花灯、兔子灯、金鱼灯,都是小徒弟曾相中要买的,那回却是不了了之,这回便任着她玩乐。应笑到底年岁小,见了绮丽绚烂的街景便将烦心事尽都抛在脑后,只觉满眼生花,看的是目不暇接。方泽芹见她开怀,心里也不胜欢喜,只把香糖果点一袋袋儿地往袖里收,时不时拿出来讨好小徒弟。
  
  到得戌亥之交,方泽芹带应笑去桥头放水灯,师徒俩倚在栏前看莲花灯顺水漂流,直到这时,应笑才偏头去看方泽芹的脸,却不想他也正望过来,二人目光相对,便都愣住了,各自移转不开。
  
  方泽芹笑了一笑,柔声道:“记得七年前来看灯时,你还骑在为师颈上,转眼间便长成了大姑娘。”
  
  应笑心中微酸,拉住师父的袖口,轻声说:“徒儿不愿长大,还愿像小时那般坐在师父肩上。”
  
  方泽芹笑道:“在为师眼里,你仍是个孩子,若不然,怎会说这等不愿长大的孩子话?”终是忍不住捏捏她的鼻子。
  
  应笑脸一红,偏身靠上,将手伸到他的掌前碰了碰,悄声说:“师父,市里人多,徒儿怕走丢了。”
  
  方泽芹听她软声细语,又见她张着水盈盈一双大眼睛望上来,心中波动,当下握紧了她的手,这一握,却是再也不舍得放下,便这般牵手而行,直至回府方才分开。
  
  谁想这夜过后,应笑得了一场大病,几乎没把小命给断送去。原来她在军中总以竹筒为伤患吸毒,到底初治毒伤,经验不足,难免将毒血咽进肚里,日日吞下一些,便如同服食性缓的毒药,积少成多,初时觉察不出,待到病发已是一发不可收拾。




☆、柳暗花明02

  便说看灯这夜,应笑忽觉腹痛胸胀,她却不说,直到疼得禁不住了才觉坏事,就让葫芦去找师父。这时天已破晓,方泽芹听到急报,连外袍也顾不上穿,匆忙奔至偏院,进房一看,就见应笑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嘴角溢出赤黑的血丝,一诊,脉弦而沉,遍体高热,当下便知道是如何起的病,只在心里连叫大意。
  
  方泽芹让葫芦在外把门,让应笑趴在床上,轻轻褪下衣裳,指取穴位,针刺放血,然而这毒虽与军中官将所中的毒是一个源头,却并非自皮肉渗入,而是直下腑脏,又且应笑体内正气不足,一时毒邪横肆,莫可阻挡。
  
  眼见毒发迅猛,方泽芹这下是着了慌,想他行医多年,治过多少危症,但凡还存一线生机,他也绝不放弃救治,唯独这次方寸大乱,心底恐惧,待要施治,那手却是颤个不停,连针匣也捧不稳当。
  
  应笑醒时,见了师父憔悴的脸庞,便知毒伤难治,恹恹说道:“师父不要难受,徒儿下辈子还做您的徒弟,把这世少了的时日全用在下世去孝敬您。”
  
  方泽芹抓住她的手道:“不许说这傻话,为师必要设法救你。”
  
  应笑感到他手颤得厉害,腹中虽痛,心里却觉温暖,低声说道:“师父,徒儿是你养大的,跟了这些年头,学了许多为人、行医的道理,去军营走了一遭,方知再大的事儿不过一死方休,中这毒是徒儿学艺不精,辜负师父的期望,该当的,能活到今日我也知足了。”
  
  方泽芹轻抚她的额头道:“你才多大岁数,师父还未活够,你怎敢说知足?”
  
  应笑咳了一阵子,轻喘道:“因徒儿这辈子便如此了,没什么盼头,多一日少一日也无甚差别。”
  
  方泽芹忽觉怒火上冲,心里酸苦难言,忍着气数落道:“你这孩子,你这孩子!你气为师疏远,便有心说这些来叫我难受?小小年纪敢说甚没盼头!不准你再讲这丧气话,知道么?”
  
  应笑乖乖答应,方泽芹便给她喂药,却是吃不进多少,因着咽喉灼热肿胀,难以吞咽,药汁全顺着嘴角流了出来。方泽芹本还想以竹管插、入喉口喂药,谁想管头刚探进舌底,应笑便犯起呕,咳嗽不止,只将前头吃的药一并吐了出来,药汤中还掺着血。
  
  方泽芹知她咽痛,不舍得再下竹管,便以口哺喂,将药汤缓缓渡进她嘴里,喂完之后正要起身,却听应笑轻声低喃:“师父,徒儿很爱你。”
  
  这一听不觉心中大动,只惊得将药碗也落翻在地,怔怔然不知该如何说话。应笑咳了会儿,又道:“徒儿爱师父便如同敬爱自家爹娘。”话是这么说着,泪珠子却如断了线似的,成串滚落下来,她也不出声,直直躺在那儿望着帐顶,泪水便悄然湿了枕巾。
  
  这没声息的哭最是惹人怜,方泽芹看在眼里,真个是心如刀割,忙去抹泪,边说着:“师父何尝不喜爱你,真是爱苦了你,快别哭,别把气全给哭乱了。”
  
  应笑道:“徒儿的娘亲走得早,没能服侍到,本想把师父当爹娘来伺候,跟在您身边孝敬到老,师父却不欢喜,定要将徒儿往别人家推,徒儿这会儿走了倒好,还有师父来陪,若在别人家里病了,怕是连最后一眼也瞧不上,徒儿想着害怕,那往后的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方泽芹听她说得可怜,模样也凄惨,恨不能代她受罪,只把能用的药全都用上了,衣不解带地守在床头照料,叫葫芦在外看着,谁也不许进院,谁也不能来搅扰。看着小徒弟日渐消瘦,身上长出了痈疽,枕上全是掉落的头发,还顾得旁人说什么?只怕少瞧了一眼,人就没了。
  
  熬到第五日,应笑瘦得形似鹤立,肚腹深陷,胸口只是微微起伏,一时昏一时醒,口里喃喃唤着“师父”。方泽芹打来水为她擦洗更衣,自她颈上摘下春花送的朱结锁与一个锦绣香囊,正想搁在柜上,却见一缕头发自囊口滑脱出来,掉落在脚边。
  
  方泽芹弯腰拾起,一摸,惊觉这缕发束不是别人的,正是他的头发,这才募然想起曾有一日搂着应笑入睡,待要起时发现头发被攥在小徒弟手里,便以柳叶刀将那缕发轻轻割去,回头收拾床铺时未找到头发,只当被扔了,原来是让应笑收进了这小小香囊里。
  
  方泽芹托着头发怔愣许久,转而将这缕发丢进火盆烧成灰烬,只把书箱药柜给翻倒了个,非要找个救命的法子出来,不意翻出一对金镯,当下猛拍脑门,暗叫道:瞧我给急昏了头,竟忘了还有个解毒的高手在。
  
  这解毒的高手指的便是凤仙楼的楼主玄度先生,方泽芹当即差人快马送信,怕应笑等不及,便死马当成活马医,把金镯里的解毒药先喂了,每日运气逼毒以续生机。
  
  且说玄度先生接到急函,大略扫过,立即带了药材药具随至渭州,被引入房里看时,只见方泽芹蓬头垢面地坐在床头,心知情况危急,当即辩证施治,却是毒入腑脏,难以根除。
  
  玄度先生道:“这娃娃血脉阻滞,淤毒已久,怕是脏腑已生病灶,单服药绝不能治,唯今之计只有开腹取疾,她所中的毒乃是西夏特有的一种毒材,在下有一剂十清正气散正是应对此毒而配,需敷在内创上方能化去毒囊。”
  
  方泽芹暗中寻思道:开腹术大损元气,应笑本就气虚,好容易调养得似个模样,若再这般大动干戈,只怕日后离不了药了。
  
  可这时已上了绝路,再无它法,便在净室里铺桌拼成长台,把应笑搬至台上,下了麻黄汤,两先生协力救治,剖开肚腹,割除溃疡,以十清正气汤洗涤毒秽,引桑皮线仔细缝合,涂以神膏,通身敷上桑白皮,将肚腹伤口密密裹紧。
  
  二人自清晨起始,直忙到午后,应笑的面色稍见红润,待到傍晚高热渐退,人还没醒,只闭着眼睛要水喝,这时却不能给水食,方泽芹便坐在床头,指裹绢布,蘸水擦拭她的嘴唇,你看这先生夹着眼泪,也顾不得玄度先生在场,盯着小徒弟是看了又看,睡便靠在柜上,吃便坐在床前,守着护着,片刻不舍得离开。
  
  这日夜里,方泽芹偏靠床头小憩,忽闻应笑轻唤:“师父,师父。”忙直身看去,就见小徒弟半睁半闭着眼,醒了。方泽芹心头一喜,忙扑在床前握住她的手,连声道:“应笑,师父在这儿,师父在这儿,你如何了?能听见师父说话么?”
  
  应笑微微偏头,“嘶”了声,皱起眉头道:“师父,疼。”
  
  方泽芹忙道:“别动,没事、没事了。”
  
  应笑哑着嗓音又道:“师父,徒儿想喝水。”
  
  方泽芹忙跑去桌前倒水,谁知慌手慌脚,把茶壶盏子碰得翻的翻,落的落,好一阵叮铛乱响。玄度先生在外间歇息,听到动静也醒了,好心提醒他:“还未到时辰,不能给水。”
  
  方泽芹暗叫“惭愧”,惊出了一身冷汗,拍拍脑门又折回床前,拿湿绢布轻擦应笑的嘴唇,说道:“为师与玄度先生为你开腹洗毒,这会儿不能喝水,忍着些。”
  
  应笑看向竹屏外,勉强出声:“应笑谢过玄度先生。”
  
  外头传来声轻笑,便没了声息。应笑细声嘤咛,虚弱地央求:“师父陪。”
  
  方泽芹轻抚她的额头,柔声安抚:“为师陪,为师陪着你,哪儿也不去,应笑,你只管好好养伤,莫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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