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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的慰藉-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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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塞内加知道自己体内也存在着强有力的冲动,要按照一种误导的公正的模式来解释失败。公元41年年初克劳狄登基时,梅萨利纳皇后想要除去卡利古拉的姐妹尤里安·列维拉,塞内加成了这桩阴谋中的一个卒子。皇后指控尤里安与人通奸,并诬陷塞内加为其情人。顷刻间,他失去了家庭、钱财、朋友、名誉,政治生涯也从此断送,并被流放到科西嘉岛,那是广袤的罗马帝国中最荒凉的部分。
    他可能会经历这个阶段:时而自责自艾,时而满腔怨恨。他也可能自己后悔看错了梅萨利纳的政治立场,对自己的忠诚和才干受到克劳狄如此回报十分怨恨。
    这两种情绪都是基于一幅道德宇宙的图景,在那里,外部环境反映内部品质。他想起了命运之神,就从这种惩罚性的模式中解脱了出来:
    我不允许命运之神对我作出判决。
    塞内加政治上的失败不必解释为对自己罪孽的报应,这并非洞察一切的上帝坐在天庭上审查所有证据后发布的理性的惩罚。这只不过是一位心怀怨恨的皇后的阴谋的副产品,残酷而道德上毫无意义。这样,塞内加不但自己与贬黜拉开距离,而且他曾一度拥有的皇室大臣的身份也配不上他的功劳。
    命运之神的干预,不论是仁慈还是凶恶,使人的命途无常。
    焦虑
    这是一种对于情况不能确定的焦躁不安的状态,我们希望情况好转又担心它恶化。这种情绪最典型的后果是使人不能享受本应是快乐的事:文化的、性爱的,或是社交的。
    即使在壮丽的景色中,还会因私下担心其覆灭而焦虑不安,可能宁愿独自呆在一间屋子里。
    1.传统的安慰的方式就是说宽心话。告诉焦虑的人他过虑了,事情一定会如愿的。
    2.但是这种宽慰可能是对焦虑最残酷的解药。我们所描绘的美好图景有双重作用:既使焦虑的人对最坏的情况毫无准备,又无意间暗示果真最坏的情况出现,将是大祸临头。塞内加的做法比较明智,他要我们想到坏事大概是会发生的,但又说其实这些坏事也未必像我们担心的那么坏。
    3.公元63年2月间,塞内加的一位在西西里当公务员的朋友卢西琉听说有一桩告他的案子,可能危及他的事业,永远玷污他的名声。他写信告诉塞内加此事。
    哲学家回信道:“你可能期待我劝你想象一个喜人的结局,安心在希望中等待。但是我要领着你通过另一条道达到心灵的平安。”——以下就是他的劝告:
    如果你想消除一切担心,那么请设想你所害怕的一切都会发生。
    塞内加担保,一旦我们理性地看待事与愿违的情况,我们一定会发现它实际包含的问题比所引起的焦虑要轻得多。卢西琉有理由难受,但用不着为之发狂:
    如果你官司打输了,充其量不就是流放或入狱吧?……“我可能沦为穷人”,那么我就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我可能被流放”,那我就把我要去的地方看做是我本来的出生地。“他们可能给我上镣铐。”那又怎样?我现在难道就丝毫不受束缚吗?
    囹圄之苦和流放固然是坏事,但是——这是立论的关键——再坏也坏不过绝望的卢西琉在对其焦虑作冷静的分析之前所担心发生之事。
    4.由此推论,对于担心会失去财富的富人,千万不要拿大概他们不会破产这类话去宽慰他们。应该让他们在一间不避风雨的房间里住几天,只靠清汤和不新鲜的面包充饥。塞内加听从一位他最喜爱的哲学家的告诫:
    伟大的享乐主义导师伊壁鸠鲁常常在某一个时期过一段极端艰啬、刚够果腹的生活,目的是看看是否值得费那么大劲去弥补亏空。
    塞内加预言,那些富人将会有重大发现:
    “这真的是我所害怕的情况吗?”……每一次忍受三四天(这种贫困生活),有时还可以多几天……我敢说……你们将理解,一个人心灵的平静并不靠财富。
    5.许多罗马人发现宣传这种理论的塞内加自己过着相当奢侈的生活,感到惊讶,甚至可笑。塞内加在40岁出头时通过他的政治生涯已经积累了足够的财富,可以购置别墅和农场。他吃得很好,而且养成了对昂贵家具的喜好,特别是带象牙腿的香橼木桌子。
    他讨厌人家说他的行为有点非哲学:
    不要阻止哲学家致富;没有人判定智慧必然贫穷。
    接下去是动人的实用主义:
    我鄙视财富领域中的一切,但是让我选择的话,我将选择其中比较好的那一半。
    6.这不是伪善。斯多葛主义并不提倡贫穷;它提倡的是我们既不害怕也不鄙视贫穷。它认为财富——用技术名词来说——是一种优先产品,既不是必不可少的,也不是罪恶。斯多葛派人士可能接受命运女神的恩赐和愚人一样多。他们的房屋也可以一样大,家具一样漂亮。而确定他们的智慧的只有一点:如何应付突如其来的贫穷。他们会泰然离开他们的华屋和奴仆,没有愤怒,没有绝望。
    7.智者应该能够泰然离开命运女神一切恩赐,这是斯多葛派最极端而奇特的要求,因为命运女神所赐不仅是房子和钱财,还有朋友、家庭,甚至我们的身体。
    智者什么也不会失去。万物皆备于他一身。
    智者是自足的……如果他因疾病或战争而失去一只手,或者某种意外事故使他失去一目或双目,他会满足于剩给他的那些。
    这似乎有些荒唐,除非我们对塞内加所谓的“满足”一词的理解加以提炼。我们失去一只眼睛不会感到高兴,但是即使失去眼睛,生活也还能过下去。有正常数目的眼睛和手是优先产品。举两个例子:
    智者不会因为自己身材矮小而妄自菲薄,但是他还是宁愿长得高大。
    智者可以没有朋友而生活下去,在这个意义上他是自足的,但这不等于他愿意没有朋友。
    8.塞内加的智慧不仅是理论上的。他被流放到科西嘉岛时发现他的一切奢华生活丧失于一旦。那个岛从公元前238年起就属于罗马,但是没有得文明之利。岛上少数的罗马人活动范围不出东端的两块居住地:阿莱里亚和马里亚纳,塞内加不大可能会被允许住到那里面去,因为他曾诉说在当时耳之所闻莫非“蛮语”。而且他的名字还与岛北端的一座凶宅相联系,那建筑自古以来就有“塞内加之塔”之称。
    可以想见,那里的生活条件与罗马成痛苦的对比。但是这位前罗马的富有的政治家在一封给母亲的信中说,他已努力适应了这里的环境,那要归功于他多年来每天早晨的静思和定期的只进清汤的节食生活:
    我从来没有信任过命运女神,即使在她似乎愿意和平相处之时也没有。我把她所赐予我的一切——金钱、官位、权势——都搁置在一个地方,可以让她随时拿回去而不干扰我。我同那些东西之间保持很宽的距离,这样,她只是把它们取走,而不是从我身上强行剥走。
    受嘲弄感
    (i)来自无生命的物体
    一支铅笔从桌上落地,或者抽屉柜打不开,都使人感到自己的愿望被有意挫败。这种无生物所带来的挫折感还参杂着受蔑视的感觉。那物件好像在表示对本人自以为拥有,并为周围的人所认同的聪明才智和地位并不买账。
    (ii)来自于有生命的物体
    印象中他人在默默地嘲笑自己,因而感到十分痛苦。
    我来到一家瑞典的旅馆,一名工作人员送我到房间时主动要帮我拿行李,他笑着说,“这对你这样的男人实在太重了”,他特别对“男人”一词加重语气,暗示相反的意思。他长了一头北欧人的金发(也许是滑雪运动员或者猎鹿人,若在古代就是一名武士),表情坚决。“先生(Monsieur)(6)会喜欢这房间的,”他说。我不清楚他为什么称我为“Monsieur”,明明知道我是从伦敦来的。他还用“会”字,带有命令的味道。等我发现这房间外面车声喧哗,不堪其扰,淋浴器不灵,电视机又坏了,他这种说法就更加不符事实,明显是阴谋。
    平时腼腆、文静的人如果感觉到被人狡猾地嘲弄了,会怒火中烧而暴跳如雷,做出残忍之事——甚至杀人。
    1.当我们受到伤害时,很容易认为这种伤害是故意造成的。我们很容易把两个本来是以连接词“并且”联起来的短语变成用目的词“为了”联起来。本来是“铅笔从桌上落地,并且我很恼火”,变成了认为“铅笔从桌上落地是为了要使我恼火”。
    2.塞内加收集了一些这类自以为受无生命的物体迫害的例子。希罗多德的《历史》提供了一例:波斯王居鲁士,这位伟大的帝国缔造者,有一匹漂亮的白马,他经常骑着上战场。公元前539年春天,居鲁士王希望扩张他的领土,向亚述人宣战,并派出一支庞大的军队直奔其位于幼发拉底河岸的首都巴比伦。行军一直很顺利,直到他们来到格底斯河边。这条河从马蒂恩山上流下来,注入底格里斯河,是有名的险流,夏天也是如此。而此刻,河水是褐色的,浪花飞舞,正因冬雨而暴涨。国王的将军们建议暂缓进行,但是居鲁士不为所动,下令立即过河。但是正当人们在准备船只时,居鲁士的马乘人不备跑开,想要游过河去。它为激流翻倒,冲到下游,死了。
    居鲁士脸色煞白。这条河竟敢夺走他的神圣的白马!这匹武士之马曾经把克劳苏斯夷为平地,令希腊人闻风丧胆。他咆哮如雷,指天发咒,在暴怒中决定报复这条大胆妄为的格底斯河。他发誓要惩罚这条河,把它削弱到连妇女也能蹚过去而不湿膝盖。
    于是居鲁士王把扩张帝国的计划放在一边,把军队分成两大队,在河的两岸各划出180条流向不同的小河道,下令士兵挖掘。他们挖了整整一个夏天,士气全消,迅速战败亚述人的希望破灭了。工程完毕后,格底斯河变成了360条小溪,水流迟缓,惊讶不已的当地妇女果真都能穿过,连裙子都不必提起。波斯王的怒气平息了,于是下令他的筋疲力尽的军队继续向巴比伦进军。
    3.塞内加也收集了类似的自以为受有生命的物体迫害的例子。其中之一是关于叙利亚的罗马总督皮索的。他是一位勇敢的将军,但是有着烦躁的心灵。有一次,一名士兵休假回来,与他同行的朋友没有一起回来,他说不知道朋友哪里去了。皮索就认定这名士兵是在说谎;他一定是杀了他的朋友,为此应该偿命。
    被判死刑的士兵发誓说他没有杀任何人,并哀求给一点时间进行调查,但是皮索自以为高明,下令立即行刑。
    但是,正当负责此事的百人队队长准备砍掉那士兵的头时,那失踪的伙伴到达了军营门口。整个军队自发地欢呼起来,百人队队长松了一口气,下令取消行刑。
    皮索却对这一消息不那么高兴。他听到欢呼声,认为那是嘲笑他的判断力。他怒气冲冲,脸涨得通红。盛怒之下,竟下令把两个士兵都杀了,而这两个士兵一个并没有杀人,一个没有被杀。还因为此时他感到自己受到迫害,迁怒于百人队队长,下令把他也处死了。
    4.叙利亚总督立即把士兵的欢呼看做想要破坏他的权威,质疑他的判断力。居鲁士立即把河水淹死他的马看做是故意谋杀。
    塞内加对此类错误判断有一种解释;那是由于像居鲁士和皮索这样的人的精神中存在着某种卑下的品质。他们总是预料要受辱,其背后实际是担心自己有理由受到嘲弄。当我们怀疑自己是伤害的恰当的目标时,那就很容易相信确实有人或有东西在设法伤害我们。
    “某人今天没有同我谈话,可是他同别人谈话了”;“他傲慢地拒绝同我谈话,或者公开取笑我的话”;“他没有让我坐在贵宾席,还让我坐末座”。
    所有这些可能都出于完全无心的原因。他今天没有同我谈话,因为他想下星期见我。他看来在取笑我,其实只不过脸上有点发痒。但是一个精神卑下的人首先想到的不是这样的解释。
    5.所以,我们必须设法为我们的第一印象加一层防火罩,拒绝根据这一假设贸然行动。我们一定要自问:别人不回信,是否必然是为了惹恼我们而故意怠慢;钥匙不见了,是否必然是被偷了:
    (智者)不把错误的解释强加于一切事物。
    6.关于他们为什么能做到这一点,塞内加在给卢西琉的一封信中作了间接的解释,那天他读到哲学家赫卡通的著作中的一段话:
    我要告诉你我今天(在他的著作中)喜爱的一段话:“你问我有哪些进步?我开始成为我自己的朋友。”这真是极大的好事……你可以肯定,这样的人一定是全人类的朋友。
    7.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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