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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出书版)-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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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在书与沧海之间,他选择了书。

    宫闱深似海,踏上层层汉白玉台阶,明黄色的壮阔一切再次展现眼前,蓝天
白云,这个世界是很美的,也是残酷的。弱肉强食。

    司马迁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和面目,在阔别四个月后,再次见到大
汉朝的天子,当书生失去读书的资格后,当满手指关节结出干粗活留下的茧子后,
当实在到了迫不得已时候,当人的命运在过转弯道时不小心一错再错后,你其实
已经什么都不必说,你就是来臣服的。

    欢爱的气味全都是,皇帝的寝宫,放荡的皇帝。一排宫女各持着各的金盆、
手巾、角皂、香精,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宫女的尽头,太史令注视着
那端巨大的金黄床幔,吟哦一直传来,纱缦的细薄不足以抵挡交错的人影,像幻
象一样,司马迁头次见识了何为春宫戏。气味勾起难堪回忆,所以很难闻。像个
小太监一样和宫女并排站立,他也学着默默消化所有,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腿早就麻了,连五万贯是打了水漂的顿悟都有了,这时,皇帝命令宫女过去。

    司马迁有过瞬间的犹豫,他不想往前,踏出这一步,这一步是非常难以迈出
的,这意味着他必须丢弃太多东西,但到了这地步,他不能浪费这五万贯钱,他
不能半途而废,不能眼睁睁看人毁掉自己的全部心血而束手无策。他必须做些什
么。

    太史令于是终于跪在了龙床旁边,伏下身体,额头贴在地面,慢慢好好认真
乞求:“臣知罪,求皇上开恩。”

    当什么也看不到,惟一能听到的,是没有止歇的作乐。宫女已经退下,惟他
受罪。这个姿势没想象中辛苦,只是腰酸背疼,比毛虫难看。就算一个人有再惊
世的才华,他也不可能成为世俗的对手,吞没他太容易,权利是最好手段。

    “陛下……让他走吧,子夫害怕。”

    “他让你害怕了?”

    “子夫是陛下一个人的,除了陛下,再没有第二个男人能靠近子夫半步。臣
妾是怕他——怕他会像韩嫣一样冲进来拿双手掐住臣妾脖子,臣妾害怕极了!”

    武帝以一种笑闹戏耍的口气说:“你看他可有韩嫣半分胆色?不如你下去,
试试用双手掐紧他喉咙,看他如何反应。”

    “陛下——”她笑了。

    “去啊。”武帝静静道。

    沉默,只一刻。司马迁听见女子说话:“抬起头。”边娇柔的笑,边这样说。
他抬起头,看见这个女子,她眼里果然不见害怕,就算再装出脆弱的颤抖,但她
不在乎以一条人命换取陛下的信任,她要他以为她愿意为他付出一切,乃至别人
的生命。

    ——娇柔如藤蔓,在脖子上缠绕密匝,她使劲不断再使劲,本能去反抗,他
是可以推开这个小女子的,但他不能承受推开的后果,在帝王的游戏里,他要做
个听话的玩物,他要他不能反抗!要抗拒本能是这么难,以至于双手必须攥紧了,
才能不去推开强行加诸于自己身上的一切。

    再也不能呼吸了,张大嘴拼命吸也不行了,晕眩、白茫茫、他将成为有史以
来最窝囊的太史令,匍匐死于妇人手。

    ——他拿杯中茶水泼到地上那张青白脸上,青白的脸上,眼睛睁开了,呛进
水咳嗽几声,赶快拿手捂住,眼睛被水浸得湿润,他维持着倒下去的姿势,蜷缩
如婴儿,慢慢地沉沉地喘口气,“谢陛下开恩。”

    陛下哈哈一笑,似是满意了,伟岸傲慢的神情充满骄纵的快乐,他是帝王,
不需要悲伤。司马迁已经能爬起来,慢慢晃晃站起来,即便是在站起来的情况下,
他比帝王还是瘦弱很多,非常明显的对比,截然不同的两个男人。虽然连三十都
不到,司马迁有大过年龄的苍老,这从他的眼睛里湛出来,他没有轻狂与豪迈,
他是冷静而无动于衷的,在司马迁自己都没觉察的时候,早慧的他已经离他心目
中的史官标准急剧靠拢,严厉地苛求自己,就算曾抱有为国尽忠的雄心壮志,但
如同没有一个史官可能在当朝受到重用,他也在不断遭受自己所处现实的打击,
到现在,宁愿安然活在了自己的世界,将一切贡献给后世。

    武帝看着他,与朝堂众臣之上的威严冷漠眼光截然不同,武帝并不是把他作
为一个臣子来看待的。

    “我说过,我喜怒无常。”

    武帝的骄矜已经发挥到极致,司马迁想总有一天皇帝也会赏给他的尸体这句
话,总有那么一天。他伸手抹了把脸上的茶渍,看看手心上的茶叶,仍然慢慢好
好恭敬答:“全都是微臣的错,陛下圣明。”

    武帝只披了件袍子,高大巍峨的身体有永远不屈的意志,他不需要屈从于任
何一个人,他会折断任何一个不屈从于他的人。司马迁很清醒,他的手也没有一
点发抖,甚至在武帝针对他的一切恶劣兴趣还来不及有所表现时,比如踹他或踢
他,他把手伸出来,拉开了皇帝明亮金黄外袍上的结,滚热的身体就在眼前,司
马迁自然地慢慢地摸着,皇宫非常寂静,事情变得简单,五万贯已经值得,沧海
……已经没有资格拥有了,已经没有那五万贯了。即便心里是怆然而悲痛的,司
马迁没有在神情上表现出任何,他清朗的双目完全看着帝王,用他的双手温柔抚
摸着皇帝屹立昂然的身体,就算双手沾满了女人的胭脂和香,他也非常温柔,如
同对待处女新娘,每一寸皮肤骨骼毛发都十分爱惜。

    阅人无数的汉武帝冷冷看着他拙劣表演。

    这个瘦长得好象竹杆一样的人,突然摸摸索索从襦襟里掏出一根细细玉簪,
分明又是小店铺的残货。他居然胆敢照葫芦画瓢一样,拿这种玩意戏弄起帝王,
他把它放在武帝手里,很郑重说:“微臣以前都做错了,陛下对臣一直厚爱,臣
却没能体会,从今以后,微臣心里只有陛下。”多么像女子的说词,命运是种什
么样的东西?他太难左右了,事情发生,已经不能逃避。调脸走路?被杀。曲意
逢迎?被杀。一片死心塌地?被杀。反正总会被杀,迟一些慢一些问题,怕什么?!
今日所做一切,不过也是场游戏。

    当他再次抱住皇帝时,皇帝也是个人,他也会犯错,皇帝轻轻拍了拍他的脑
袋,骂他:“猪。你真以为我会杀你?”

    “不会吗?”他想明天就可以又见到手稿、资料、油灯、桌椅,太好了。

    “不会。”皇帝抓住他尖削的下巴,望进眼睛,明白告诉他:“我会让你比
死更痛苦。”

    21

    竹子在飘,绿色太茂密,感觉每次风吹过竹子都已经飘起来。

    舒服地枕在软塌上,那个人正在眯起眼细细看过白绢墨字,阳光洒下,每种
颜色都斑驳。他是懒洋洋的大老虎,懒洋洋地霸占整片竹林。

    “你把荆坷写成圣人,我看他是一颗输不起的败棋,子长,你总对败者粉饰,
却对真正赢家泼冷水。”刘彻不再看白绢,他望着背对他默默坐在一旁的人,有
些逗弄,有些温柔,是帝王高傲的垂怜。“你将怎样写我?”

    他默默坐在一旁,心不在焉捡起地上一片破损绿叶,沿着缺口他用指甲一一
刮下污迹,这片竹林,该是整个北方最大的竹林,在萧瑟秋天里却满目新绿,果
然如皇帝所言是极妙的地方,不知道在荆坷刺秦前,太子丹能不能也找到这样一
片林子请自己的忠士好好舞一场最后绝艳的剑。

    “怎样都是死,何不死得漂亮些?他最终血溅秦廷,不漂亮,但是英雄。”
重又干净了的绿叶在阳光下显示出残缺的美丽,司马迁把它夹进绢里。“陛下想
我怎样写你?”

    “你可以把我写成远胜于秦始皇,中国历史最残暴的皇帝。我喜欢你这样写。
让后世都为我刘彻警醒吧!”

    他终于回过头,扫眼不愧为皇帝的人。“平庸真是很可怕?连陛下这样的天
子也会害怕平庸?远胜历代所有皇帝,现在看来,是快做到了……就连始皇帝都
没能求到的神仙,陛下也一定要劳民伤财势必得到了。”

    “你反对我?”

    皇帝可以杀了你,你敢反对我?!汉武帝春风化雨一般和气瞄着他的眼神,
竟就像一只盯着青蛙的毒蛇,稍有不慎,一口毙命。这很好笑。司马迁没有多言,
微微摇头,站起来回避说:“陛下,臣累了。请陛下准臣下去歇息。”伴君如伴
虎,送自己进虎口,他已干了太多次。现在,累了。

    竹林,青绿,呼吸间都是绿色,小小的笋子在冒出新芽,秀丽而风雅的世界
里,司马迁一身朴素青衣,静静立着,动作石化,脸色不霁,显得不灵活而不讨
喜。他竟不能共容于这个秀丽而风雅的世界,太美丽的事物显示虚假,他本就不
是秀丽而风雅的人。

    刘彻无疑发现了这点,因此他依旧安然地倚躺在金丝线绣出吊额金睛虎的软
榻,惬意而舒适地伸伸懒腰,喝喝冰茶,尝尝梅子,享受坐落在幽静竹林中的壮
丽行宫,他深谙享受之道,当看人猫抓心一样难以忍受享受和快活时,不由不升
起调教的兴趣,怎会有人这么怪异别扭?怎会有人比他这个帝王还没有时间?—
—就算嘴上说得再好听,行动上表现得再卑屈,床上积极得再配合,这个人完全
不懂得歌舞杂耍的新鲜乐趣,无不坐立不安;不知道一定要配合帝王的步调,来
去急急忙忙;不曾好好领会他的调教:好好享受帝王的享受。

    久久,默然,风寂静。

    “过来。”刘彻喊他,“为朕着靴。”

    司马迁过去,半跪,为皇帝着靴,手指托住他脚后跟,将脚趾套进靴子——

    “为我穿靴,委屈你了?”

    一愣,司马迁动作僵硬,“没有。”

    “与我上床,委屈你了?”

    司马迁拉高靴帮,整好靴面,放下陛下脚,简单快速他穿完一只圣足。多日
来,他习惯受他任何支唤,倒洗澡水,剥水果皮,擦身体,剪指甲等等,这是何
等尴尬,帝王倒理所当然。还在想帝王什么时候能腻味这游戏?帝王就已降罪。

    “没有。”他单单说。

    “你真是无趣啊。”皇帝翘根手指,对女人玩一样,撑他下巴乖乖抬起,所
面对上的,彼此面不改色。皇帝饶有兴趣在指尖那点柔嫩处盘旋刮挠,迫他脖子
抬得更高更高,眉头扭得越紧越深,不说话就是不说话。皇帝那点指尖,沿喉结,
走动,过锁骨,进入内襦,整张手不知道怎么能够在这狭小面积瘫开整个,就焐
住他心胸,又捏又压又揉。他不是面团!司马迁把脸别开一边,单膝跪着,皇帝
坐于前方,倏地出击狠狠揪住他耳廓重重一扯,疼得他一下打个哆嗦,脸已难堪
通红——舔着他耳垂,皇帝边用下巴蹭着他热烫的脸孔,满意其舒适度:“真听
话,还是没胡须得好。”

    “这就是‘让我比死更痛苦’?”慢慢,发出了然,司马迁冷冷凝视山中竹
影,“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乞求我死后,你也将我锉骨扬灰,永不进司马宗
祠。”

    刘彻也冷冷:“朕会给你家宗祠题块大匾,让天下人都看清楚你是个怎样媚
上欺下的男宠。”

    “天下人只会笑你放荡淫乱,饥不则食到就连小小文官都不放过!”司马迁
干脆坐在地上,喉结上有粘腻水渍,上襦推到肩膀,肩膀通红,掐出分明指印,
他是彻底不洁了,却更要昂起脑袋,悠悠侃侃:“何况天下人?我没指望过天下
人看清楚我是个怎样的人。何况天子?刘彻你根本不曾相信过‘从今以后,我心
里只有你”。何况我司马迁?我白白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到最后我原来是个媚上
欺下的男宠——原来如此!好极妙极!时不与我,我又何须苦苦苟延?“他用飞
快的速度和动作,就爬起来,眉宇间似放下千斤重担。

    他先拉住了他手,却还一派潇洒斯文激他:“你以为,朕的男宠,能这么轻
易想走就走,想死就死?你玩出再多花样,我看你都是只披人皮的猪。”

    “你!”愤怒了!出离愤怒了!眼怒睁,射出雷电一样的光芒,就算是书生
但也是男人,脑袋轰地炸开,理智不在——他像饿极了的兔子大吼一声,直接扑
倒熟睡的老虎,扑在榻上,胡乱轧着对方颈子胸膛,狠狠举拳头,“我要打死你
我要打死你!你欺人太甚!”——当高高举起拳头眼看就要出力,他却像瞬间被
人悬空扯住了胳膊肘,司马迁混乱盲目地望他颈子胳膊腰腹脸孔,他发现自己竟
不知道该从哪下手!在最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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