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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都是后世动辄几十上百米的大型工程才要注意的地方。眼下只是浇筑个几米高的水闸,这两点还不算什么大问题。
混凝土诞生后一百年,谁知道这些事儿?还不是照干不误?
但这条堤坝关系太重大了。赵公子宁肯谨慎一点,也不希望有任何隐患。
这让潘总对他刮目相看,觉得这个游手好闲的小子,也有些许可取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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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俩操着船,进去土堤的闸口,便看到一群工匠正在毛竹扎的脚手架上忙碌着。
米娃眼尖,一下就看到在最高处劳作的父亲。
“爸爸,爸爸!”他便激动的挥手大叫。
“哎!好儿子!”不少工匠便贱兮兮的齐声应道:“你娘呢!”
“日你娘,要死快哉!”李华笑骂一声,甩一瓦刀泥点子下去,犒赏一下那帮贱嘴。
他朝儿子招招手,又冲妻子呲牙一笑,然后将一尾三斤多的草鱼,从高处准确的丢到了船舱里。
“晚上烧了。”
早晨关闸清淤,着实抓了不少大鱼,这是他分到的一条。
梁氏也朝丈夫甜甜的笑笑,便缓缓摇着橹回去了。
~~
傍晚时,娘俩终于回了县城,在码头交了签子,领了这趟跑船的‘补贴’——四斤米,二两油还有三钱盐。
她们要是二料船的话,能领到的物资还能多一倍。娘俩就亲眼看到,前头一艘五十料的大船,领走了两袋大米一大桶油,还有一大包盐。
虽然,那样的大船得十来个人才能操的转,但还是比她们这小船划算多了。
哎,不该这样想的。我们出船又不是为了赚县里的好处。
梁氏为自己的私心深感羞愧,其实她很大程度上,就是看中了出船要比编筐给的多……
娘俩将鱼和粮油装进箩筐,开开心心回到在新安民社四保六里七甲的家。
梁氏让儿子赶紧去接弟弟妹妹,再挑一担水回来。
她赶紧开门搁下箩筐,处理起那条大草鱼来。
一阵忙活下来,天也黑透了。
火塘里的火光明亮而温暖,锅里的鱼汤香味诱人,再次馋哭了隔壁的小孩。
孩子们围着火塘,使劲抽着鼻子,咕嘟嘟咽着口水。
这时,屋门开了,李华扛着扁担进来了。。
“爸爸回来啦!”小儿子小女儿欢呼一声,雀跃迎上去,扑到父亲怀里。“终于可以开饭喽。”
“回来了,洗洗吃饭吧。”梁氏也起身,接下丈夫的扁担。
“嗯,你也辛苦了。”李华伸手摸一下妻子的脸。
在塘火的映照下,她的脸红彤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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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隆庆二年的第一场飓风
江南汛期绵长,可持续四五个月之久。
从四五月份开始是梅雨汛,通常持续一个月,长的时候甚至会到俩月。其特点是淫雨绵绵,经月不停,但好在水势上涨平缓,只要小心应付,土堤也能防得住。
梅雨汛过去后,从六七月份开始飓风季。
飓风季的风格截然不同。台风不来时,风平浪静。台风一来,暴雨倾盆、水势陡然暴涨、风高浪急,对大堤的摧残数倍于梅雨汛,土堤根本就扛不住。
以往,昆山县到这时候,连防汛的人都撤下堤去,爱咋咋地,绝不抵抗。
反正不管怎么努力都扛不住,劳民伤财不说,甚至会搭上几十上百条人命,还不如躺平了任由洪水蹂躏。
但今年,昆山县要破天荒的挑战一下飓风汛!看看新修的毛石混凝土大堤,能不能真如江南公司宣称的那样坚不可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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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庆二年的第一场飓风,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早一些。
七月初五,中午头天就漆黑如墨,狂风平地而起,吹得飞沙走石工地上,人都要站不稳。
区长们一看就知道要坏事儿,赶紧命里长甲长们带着民夫,将没开封的水泥,还有施工工具全都收到库里去。
至于那些已经搅拌好的混凝土,就只能浪费掉了。
才刚收拾到一半,豆大的雨点就开始噼里啪啦落下。
“抓紧,快点,快点!”工地上,里长甲长们声嘶力竭的吆喝着。“放下别的,先救水泥!”
和水泥打了大半个月的交道,谁都知道这货遇上水就会结块。暴雨一淋,整袋都废掉。那可是一两银子一袋啊!
民夫们使出吃奶的力气,把水泥一趟趟扛进仓库。
船上的水泥也来不及卸了,船娘船夫船老大爷们赶紧用油布、草席子、甚至自己睡觉的棉被,盖在上头,赶紧划船回城避风。
狂风呼啸,雨越下越密,很快就暴雨倾盆。
天地间忽然煞白煞白,一道耀目的闪电仿佛撕裂了漆黑的天空,继而响起惊天动地的雷声!
赵守正站在南山寺山门檐下,看着漫长的江岸线被雨幕笼罩。
狂风卷起冷冷的冰雨,在赵二爷的脸上胡乱的拍,急的他快要掉下暖暖的眼泪来。
“怎么来的这么早?不是说一般得到七月下才有正经的飓风吗?”
“偏生遇上这么个不正经的飓风,咱有什么办法?”赵昊安慰老爹道:“好在要紧的江段都已经完工,应该问题不大。”
“真的?”赵二爷巴巴望着儿子。
“你就是不相信我,也该相信潘中丞吧?”赵昊强作自信的笑笑道:“就算不相信我们,也该相信科学啊。水泥混凝土是不可战胜的!”
“哦,那太好了。”听儿子这样说,赵二爷忧愁尽去,放松伸个懒腰道:“雨下这么大,可算能偷个懒喽。”
然后对大殿里的范大同吆喝道:“贤弟,炒两个小菜,咱俩喝两盅。”
自从管厨之后,范大同胖了快二十斤,整个人油光满面,颇类唐胖子。
他闻言嘿嘿一笑道:“还用兄长吩咐?”
说着,他变戏法似的举起个托盘,上头四碟菜一壶酒。
“啊哈,还是贤弟贴心。”赵二爷便开心的跑向大殿,方文赶紧给他打起伞,可风太大,眨眼就只剩了个伞把。
方文看看手里的棍儿,再看看已经冲到大殿下的赵二爷,无奈的隐去了身形。
~~
狂风将海洋上恐怖的水汽裹挟上岸,暴雨铺天盖地下了一天,依然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
对昆山县来说,真正的考验到了——太湖周遭十几个县的雨水,顺着河道聚集到湖中,然后向下游倾泻而来。
其中七成的水流,是涌入吴淞江的,现在所有的压力都到了昆山这一边!
姚家堰。
潘季驯立在梅雨汛时,他指挥修复的那段堤岸上,定定看着黑沉沉的江面。
郑若曾披着蓑衣,拄着竹杖,吃力的立在他旁边。狂风卷着暴雨,让年迈的老郑根本睁不开眼。
看到潘季驯脚下生根、目不转瞬的样子,郑若曾感到十分佩服。
“中丞真是好身板啊,老朽现在说话都……费劲。”
潘季驯奇怪的瞥他一眼。“你多大,我多大?”
“老朽今年六十有六,中丞……”郑若曾说着才想起来潘季驯比他小了十八岁,还不到五十呢。
正经的两代人。
老郑不禁汗颜,这潘总理长得也太着急了,他总以为大家是同龄人呢。
郑若曾赶紧想要圆一下场子,潘季驯却抬手示意他噤声。
“怎么?”郑若曾小声问道。
“涛声。”潘季驯答道。
郑若曾侧耳倾听,满耳都是风声夹杂着各种噪音,哪能听出什么不一样来。
潘季驯指指西面,郑若曾赶紧拿起望远镜一看,这次看到了。
只见一条白色的水线,看似缓慢实则迅疾的席卷滚来!
隆庆二年的飓风汛正式开始了!
也就是十几息的时间,汹涌的江水狠狠的撞在了江堤上,震耳的轰鸣声中,卷起丈许高的浪花。
两人躲避不及,被溅了一身。
江中的洪水在狂风的裹挟下,继续疯狂的冲击着江堤!
首当其冲的就是上次花大力气修筑的消波堤,也就是那用二十根木梁和几百筐砖石筑成的三棱柱。
仅仅顿饭功夫,轰的一声,几根木梁生生折断。
一筐筐沉重的砖石没了约束,登时被江水冲得不知所踪。余下的木梁也纷纷被连根拔起,让洪水远远冲走。
看到那消波堤如此不堪一击,郑若曾不禁脸色煞白。“恐怖,天地之力非人力可以抗衡,这道土堤肯定保不住了。”
潘季驯点点头,看着洪水轰鸣着冲挤进失去屏障的堤坝拐弯处,震耳欲聋的涛声中,浪涛喷涌而上,竟有两三丈高!
两人脚下的土堤摇摇欲坠,外侧堤面大块大块塌陷下去。
“快走吧,中丞……”郑若曾焦急的催促起来。
潘季驯却对着恐怖的江潮,放声大笑起来。
“孽障休得猖狂,老夫在后头等你,咱们再战一场!”
说完,腿脚灵便的跳上了身后格堤。
郑若曾在儿子的搀扶下,还被远远甩在了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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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固若金汤
郑若曾刚从土堤上了格堤,就听身后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他下意识回头望去,只见那丈许高的江堤,正如沸汤泼雪般迅速坍塌,转眼就扯开个丈许宽的口子。
而且决口处还在急剧扩张。
黑沉沉泛着白沫的洪水,汹涌冲过决口。却被两侧的格堤束缚住,无法向两侧蔓延,只好将全部的力量,愤怒的倾泻向正面的遥堤!
又是一声轰然巨响,蕴含了无穷力道的洪水,结结实实拍在了遥堤上!
那座毛石混凝土筑就的大堤,却在巨浪中纹丝不动,毫发无伤!
郑若曾这才恢复了呼吸,他发现自己两条腿都软了,在不由自主的打颤。
几乎是被儿子扛着走过了格堤,来到遥堤上,与潘季驯还有赵昊父子汇合。
在他们身后的遥堤之下。
无数火把在雨中顽强的挣扎,民夫们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更多的人都赤着上身,神情紧张的在那里待命。
在他们身后,一袋袋砂石已经装好,时刻准备着修补这最后的防线——开工到现在才半个月,遥堤外的月堤还没来得及修呢。
民夫们仰着头,目不转瞬的看着堤上大老爷等人的反应。
堤上的赵守正等人则低着头,紧盯着脚下的石堤。
每一次浪头冲击,都像是拍在他们的心口一样。让众人的心一齐提到嗓子眼。
待到浪头过去,看到大堤安然无恙,众人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这种奇异的同频,让赵公子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同呼吸,共命运’。
好在洪峰来的猛,去得快。
一个时辰后,凶狠的江潮渐渐平复下来。
就这短短一个时辰,外侧的土堤已经被冲开了整整三十丈的巨大缺口。
而赵昊他们脚下的混凝土遥堤,却仍岿然不动!
就连那些纵向的格堤,也安然无恙!
“混凝土者,恐怖如斯!”潘季驯长长松了口气,对赵守正道:“就看南山寺、三江口和龙王庙了,只要那三处没问题,全县应该就守住了。”
其余江段的堤岸与水流方向基本一致,自然不会受到多大冲击,哪怕还没修筑遥堤也问题不大。
半个时辰内,那三处险段都传来禀报,无一例外,皆是土堤崩溃,石堤完好!
赵二爷这才长舒口气,转身振臂高呼道:“我们成功了!”
听到大老爷这一声,神经紧张的民夫们登时爆发出如释重负的欢呼声,就像已经取得了抗洪的胜利一般。
潘季驯也高兴的像个孩子,拉着赵昊的手,使劲摇晃着,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赵公子感觉自己,都要散架了。依稀能听到老潘含含糊糊道:“好好,功德……无量啊……治黄……有望啦……”
赵昊苦笑道:“中丞别高兴太早,等到整个汛期结束,方能有定论。”
“你小子,怎么比老子还小心?”潘季驯白他一眼道:“半个月来,老夫天天观察混凝土的变化,那东西越来越硬,口感也……呃,总之是越来越结实了!”
“哈哈,那就好。”赵昊笑道:“对了,我搞出了个新配方水泥,中丞要不要尝尝鲜?也算庆祝初战告捷?”
“好啊好啊!”潘季驯先是大喜,旋即狠狠瞪他一眼道:“滚蛋!这算什么庆祝?!”
赵公子放声大笑,只觉这个口是心非的傲娇老头,就连吃土的样子都可爱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