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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又得停工。一条一百盹的木驳船,往往要好几天才能装好。
成百上千的驳船,成千上万的民夫!真个是蚂蚁啃骨头,那样艰难,那样微不足道,却又那样坚韧不拔的一点点进展。兵工厂,钢铁厂,纱厂,机电厂,化工厂,所有武汉重要的工厂,就是这样一点点的被拆卸,全部搬家,搬到大西南,组成抗战工业体系。
中国是一定要抗战到底的!这是中国对世界的回答。
到出发的时候了。
那条驳船藏在一个柳树茂密的港汊里,上面遮着大量的树叶。船老大是湖北洪湖人,一口沙湖调,他叫颜法把盖在机器上的树叶拿掉,用粗大的竹篙点在坡上,船就一点点动了。
有六个人随船走。马头总管,颜法颜胜兄弟,另外有两个,是老马的徒弟。
港汊不宽,船老大撑篙,另外一边一条绳子,人在岸上拉着,帮力。
走到天黑,刚好到大江里。一艘小火轮,突突突叫着,在江边梭巡。船老大们编着队。各船用粗大的绳索连接起,小火轮帮在外侧,一声汽笛长鸣,船队走起来了。
岸上,送行的人们亮起手电,大声叫着一路平安。
颜法站在船头。夜风从江面吹过来,拂着面,凉爽得很。两岸是无边的黑暗,偶然有几点星火从暗中突出,闪烁几下又不见了。战争时期,实行了灯火管制。忽然天幕上探照灯交叉,扫来扫去,一架敌机从云彩里露出来!刹那间,高射炮轰轰响起,敌机仓皇飞逃,探照灯撵着它,高空一道巨大的闪亮,那飞机起火了。
船队静静地走着。除了发动机,没有任何声音。在船舱里,铺设了稻草,上面有简单的被褥,马头要颜法他们就在舱里休息,不要随便上甲板。他自己,时时上去一下,看四下动静。远处,不时传来枪炮声。
第一天走了一百里路,火轮比人要快,拖着这样沉重的负担,啃啃喘着,坚定地划开波涛。走到天亮就不走了,按照计划,驶进一条河汊,各船解开,各自找一片柳树底下歇着。岸上,护卫航线的士兵们早已做好准备,抱来大批的树枝,搭在船顶做伪装。
有命令,不许烧火做饭,以免炊烟引来敌机。各船都把干粮拿出来吃,馒头已经硬了,又没有开水,只有喝罐子里储存的冷水,但是人们吃得很带劲。
大约上午九点之后,敌机来了。
八架敌机,排成品字形,朝着这里飞来,临近长江,它们俯冲下来,机枪扫射着地面,一条小渔船被击中,眼看着木屑飞溅起来。
英勇的中国高射炮兵,几乎是和敌机面对面的开火了。敌机居高临下,对着阵地射击,不少炮兵倒在炮位上了,但是活着的仍然不停地射击。
两架敌机飞到颜法他们头上了!到处是村庄树木,到处是河汊,敌机大约一时也判断不了,他们盲目地投弹,胡乱扫射,村庄里有房子起火了,浓浓的黑烟升起来。敌机又飞了几个来回,也没有发现目标。有几回,他们飞下来,巨大的冲击波把船顶的伪装物都掀动了,就是没有发现船。
高射炮又开火了。炮弹追着敌机,不离左右。忽然,一架敌机冒烟了!驾驶员试图将飞机拉起来,却没有做到,相反飞机向地面坠落,半路上,忽然一个降落伞弹出来!
所有人都欢呼,活捉飞行员!人们从树底下走出来,完全不顾头顶的敌机还在盘旋,大声欢呼着,不少农民向着敌人飞行员降落的地方奔去。
曾几何时,在天空肆虐的敌人,一旦落到地面,只能束手就擒!
这一天,敌机来了三趟,最后一次,敌机终于发现了隐蔽在河汊的船,密集的轰炸之下,一条船炸散了,它带着它负载的机器,歪在泥水里。
敌机走了,天已近黄昏,马头大叫一声:“去把船上的机器卸下来!”各船的人都涌出来,往那里跑。
那条船像一个庞大的病入膏肓的巨人,无力地瘫软在水边。驾驶室里,一个水手脑门带着血,歪倒在椅子上,另外一个水手倒在门边,他们都很年轻。
人们解开绳子,掀开油布,下面的机器露出来,用撬杠撬动一块,栓上绳子,十几个人去拉,那一块部件就一点点被拖上了岸。
这些机器,是多少人千辛万苦拆下来,冒着危险走到这里,它是无数人的血汗!一定要把它们送到后方。每个人都这么想着。
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一大批军人来了。领头的军官对马头说:“这里交给我们,你们赶紧准备上路!”工人们这才停下,各自回到船上,将船撑出来,又用绳索绑到一起,小火轮突突地开过来,船队又上路。
夜的江,真静啊!颜法站在甲板上,体会着夜风的拂面。
要是和平时期,有这么一条船,一边做运输,一边领受这样的美景,何等的自在!要是桃子不死,她是一定会伴随自己到天涯海角的吧?要是早几年和桃子成亲,她就不会那样离开吧?人生没有后悔药。如今桃子已经在那泥土里几年了,而自己东奔西走,江面漆黑,有鱼跃出水面,尾巴打在水里,发出奇怪的响声。颜法呆呆地想着,觉得人生渺茫。
舱里,老三早已沉沉睡去,兄弟没有心思,做什么事都是立马就去,过后不后悔,这是老三的个性。那年在罢工中,一个兵拿刺刀刺他,是老三倒地蹬腿,将那兵蹬翻,自己才逃脱。傅家人都有一种慷慨仗义的性格,或许是祖宗的血流在血管里的缘故?
又想到罢工,那样好的大圆死去了!他要不死,该是多么可靠的朋友?想到那几个和自己关在一起的农民,面临刑场,还担心组织不知道他们没有叛变!这样多的人,这样不顾一切的去奋斗,是怎样的一种心境呢?前不久的台儿庄,那些中国兵,拿简陋的武器,一次又一次去冲杀,到弹尽粮绝,也要战到最后一个人!这些兵,有许多连姓名也没有留下啊!
颜法在这静夜里思索着,隐隐悟到一些说不出的东西。
船头有动静,是马头来了。
“还不想睡啊?”马头走到跟前,掏出一根烟来,要颜法抽。颜法本来不会抽烟,马头说:“抽吧,这样的夜里抽烟,是一种享受!”他才抽了一支。
马头对他说:“今天的事情你看到了,敌机可恶得很!明天天亮前,我们要把船隐藏好。你先去睡几个钟头,过会我叫你,天亮前要找个地方停船隐蔽,不要开过了头,没有地方藏身了。”又说:“我看你的心很细,你要帮我啊!”
颜法说:“那是自然。”马头又说:“你不知道,我们的机器损失了几多!上海那些工厂,都被敌人抢去了。如果再不保留些工业,拿什么去和敌人拼?这些机器是我们的命啊!”颜法深为感染,他发誓般地说:“你放心,我绝不会怕死的,你说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马头满意地说:“说得好!”两人又抽了一支烟,颜法才下舱去睡。
早上天还没亮,颜法和马头两人站在甲板两边,看着两岸。天刚亮,颜法发现江左岸有一道宽大的口子,似乎是一条小河口,便告诉马头。马头看了,急忙去到拖轮上,叫把船开过去看看。拖轮船长有些不耐烦,说时间这样早,不如多赶些路,到前面再找地方隐蔽不迟。马头坚持,船队总指挥是个军队的营长,被叫起,听了马头的话,也吩咐过去看看。船便开过去,发现那条河汊两岸都是高坡,坡上有许多树木,确实利于船队隐蔽。营长便下令停船分散隐蔽。
马头指挥颜法他们,解开绳索,用篙子将船撑开,撑到一个农户的茅棚附近,迅速上岸,每人砍了一些枝条,撒在顶棚上。那家农民全家都帮忙,割了许多青草,撒在船顶,还邀请船上人到家里歇息。
这里有锅有灶,主人为他们煮了好大一锅面条,合着青菜,每人都饱饱吃了一顿熟食!
饭后各人在堤坡坐下,主人把房腾出来,叫他们去睡。老三真是能睡!说话就在地铺上打起鼾来!马头看了笑,说你这兄弟真是好汉!
主人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一边说话,一边手不停,用竹子编着箩筐,颜法看这人和颜悦色,便试探地问:能不能请他家今天包本船几个人的伙食?
那人听了,连声说可以。叫了一声,一个女孩从棚子里走出来,她大约十七八岁,个子不高,水灵灵的,这里是江汉平原,女孩子从小生长于碧水之间,皮肤都很嫩白。
“爹,做什么啊?”她看到颜法和爹坐一起,有些害羞。
“去把划子撑着,到对面买点豆皮,打瓶酱油来!”汉子吩咐。女孩子应了一声,回屋拿出支竹篙,就要下坡。颜法说:“拿钱去啊!”女孩子望了他一眼,笑了,一口洁白的牙齿:“钱你和我爹去结!”返身下到河边。那里停着一艘几尺宽的小舢板,这里人叫划子。
汉子说:“你要没事,一起去逛逛?很热闹的集市。当然不能跟你们汉口比!”颜法欣然同意了。
女孩叫颜法坐好:“莫掉到水里了!抓稳船帮!”她轻盈地一扭身,将篙子插进泥里,稍一用力,那小船轻松地滑出去,顷刻离岸一丈多!接着又是两篙,船便离对岸不远了,到岸边,女孩子将篙插在水里,就地一撑,人像燕子一样从船上飞起,轻盈地落在坡上。回身勾住船一带,船便牢牢地停在河边。
颜法看得呆住了。真是水乡女儿啊,这样潇洒,这样出色!
女孩子离开了爹,不那样害羞了,她问颜法是不是汉口人?做什么的?问汉口的街道是不是铺了石板?是不是都点的电灯?颜法一一回答。女孩子的眼睛很俊,忽闪忽闪地看着颜法,十分真切。
不知不觉,集市就到了。
说是热闹,实在没有什么,女孩子却格外高兴,拉着颜法,去看“汉口来的百货店”。老板还真是汉口人,见颜法,很亲切,听说是抗战到这里,立刻大声说:“你尽管挑,什么都按进价给你!”颜法见老板这样说,便买了个带盒子的香肥皂,又买了个桃木梳子。女孩子呡着嘴,笑看着颜法。等没有人了,她问:“给嫂子带回去的呀?你这人真顾家!”
颜法说:“哪来的嫂子,给你的!你家对我们这样好,一点小意思吧!”
女孩子吃惊地说:“那可不行!我怎么能要你大哥的东西呢?”说着快步就走。颜法好笑,连赶几步赶上,好说歹说,那女孩子才收了。
买了豆皮和酱油,两人往回走。女孩子问颜法:“你们到四川去,好多天啊?回来还路过我们这里吗?”颜法说不一定,要不是躲飞机,就不落这里了。女孩子眼里立刻流露出失望来。
下坡的时候,女孩子没有刚才那样活跃了,她慢慢地解开船,撑篙也是缓缓的,船不紧不慢地荡到岸边,她叫颜法先上去,自己在后面,怏怏地上坡,进屋就不再出来了。
太阳出来了,到处一片青葱,牧童赶着牛,悠闲地在沾满露水的草地上吃草。颜法还是不想睡,沿着小河走到长江边,看着金灿灿的江水,看着江里过往的船只。
天空忽然传来不祥的嗡嗡声,敌机这么早就来了!
四架敌机,摇着硕大的翅膀,翅膀上的红膏药十分刺眼,从江面搜寻而上,很快就到了头顶上。颜法赶紧卧在草里,敌机没有管他,径直朝上游飞去,很快,听到巨大的爆炸声。
颜法朝那里看去,几架敌机轮番俯冲下去,又拉起来,跟着又是俯冲,轰炸声不断。那里一定有目标!过了一会,地面响起了零星的高射炮声,敌机拉起来,从高空飞走了。
颜法站起来,却看不到敌机轰炸的地方,估计离这里少说也有十几里地。
身后忽然有女孩子叫“大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回身一看,那女孩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说:“听到敌机声,马大叔把人都叫出屋,到树底下躲飞机。我一看你不在,无端的就以为敌机是冲着你来的!怕你站在堤上被打着了。”
颜法说:“我不要紧。躲飞机躲出经验了!”女孩子不好意思地笑了。
跑了一阵,女孩子脸上红扑扑的,这使她多了一层妩媚。她依傍着颜法回屋去,到坎坷处,颜法搀她,女孩子看着他,温柔地又是一笑。
中午吃的红烧豆皮,女孩子从田里扯来不少青菜,也炒了好大一碗,人人都吃得满意。吃着饭,那位营长来了,老远就叫着老马老马。
“今天真的得亏了你呀,到这里歇下来了。前面好远都没有弯船的地方!早上的轰炸,是炸的我们后面的一个船队,损失惨了!”
马头说:“是傅颜法,他发现的这个地方!”那营长便对颜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