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紫。
  “好。”
  皇帝要遮掩唇色。
  原来,朝臣们皆知皇帝圣躬不安,黔州,却是不知的。
  **
  十数日后。
  洛阳紫薇宫的九洲湖上,一叶兰舟划过平静的湖面。
  站在船头的船娘有些紧张,小心地尽量平稳地操纵着这艘小舟。
  毕竟,里面坐的可是皇后。
  “就停在瑶光台外。”
  有声音传来,船娘连忙应是。将兰舟稳稳停下,又拴于岸边石柱,这才告退。
  瑶光台是赏景台,无人居住。此时四下一片寂静。
  姜沃推开所有窗子,看外头秋水长天一色,只觉神清气爽。
  随口道:“不知陛下有无到万岭谷。”
  皇帝此番出行的一应行程,都是苏大将军安排的,朝臣们也都不知——窥探打听圣踪也是忌讳。媚娘也从来不刻意去问,只是皇帝说起她就听着。
  此时便回答道:“若是路上没有风雨耽搁,应当到了。”
  圣驾离开洛阳城后,媚娘倒是比从前更忙——因皇帝不在,万事才要更谨慎。有些小疏漏,皇帝在时还无妨。若是皇帝不在,闹出什么事儿来,才显得她这个皇后无能。
  因而直到今日,媚娘才有空歇歇,邀姜沃一起于湖上泛舟,还备好了酒馔。
  **
  这日下晌,李治到了黔州万岭谷。
  入谷后不久,转过一道山弯,便见豁然开朗,疏落几处房舍。
  且说此处的房舍图,还是当年李治亲手交给兄长的,他自然在图上见过万岭谷的样子。
  如今卷图成真——山明水秀,有竹林有清溪的山谷,几处房舍恰到好处地坐落在其中。
  但真正走过去推门而入的那一刻,李治竟然有些恍惚:到底是画卷成真,还是他自己走进了画中?
  大约是万岭谷没有其余人居住的缘故,李治发现,门上连锁条都没有,一推就开了。
  他望着院中摆设:一株海棠树下放着两把躺椅,一如当年昭陵凝英殿院中。
  方才门口的亲卫已经与他说过了,秋高气爽的时节,大公子都会上山。
  算时辰,差不多快要回来了。
  李治就走过去坐在其中一张竹木躺椅上,仰着头看云。
  自从做了皇帝后,他好像也很久没这样看云了。
  黔州多山,在此处看云,竟然真有些像昭陵处的青山白云。
  *
  直到门扉声响起,李治才坐起来,正好与进门的兄长四目相对。
  一瞬间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李治来之前并未书信告知兄长。
  因此李承乾见到院中身影时,一瞬间是怔的,也有些讶然,但很快归于平静。
  李治望着兄长——在他眼里,大哥与十一年前从昭陵离开时并无变化,令他安心。
  虽说在李治眼里,兄长一切如旧,然在李承乾眼里,相隔十余年,弟弟却是变了的。
  哪怕面容没什么变化,但多年帝王,早已由内而外改变了一个人。
  虽说李治就这样简单坐着,穿着的也是常服,但李承乾却从他身上看到了曾经父皇的影子……不,是帝王的影子。是在一个位置上坐久了的烙印。
  但那又如何。
  李承乾开口如旧:“雉奴。”
  听这一声,李治眼眶发烫,声音微哽:“大哥。”
  *
  李治觉得,他到了万岭谷后,非等到大哥从山上回来,才一并去探望舅舅,实在是个正确的决定。
  因舅舅见了他后,简直像是见了鬼。
  先是惊怔了好几息,以至于李治都摆手让带来的奉御赶紧去扶脉,长孙无忌才反应过来。
  接着便一连串发问道:“陛下怎么能离京至黔州?长安群臣可知?圣驾如何而来?这一路又是谁护卫陛下?京中诸事如何料理?若有军国大事,又该怎生报给陛下裁决……”
  长孙无忌越说越焦虑,神色间全然是不可置信。
  他这一串话砸下来,完全没有给李治回答的一点空隙。
  李治甚至觉得,舅舅的病都被他刺激好了,起码质问起来中气十足的……
  倒是他自己开始泛起隐隐熟悉的头疼。
  还好,这不是曾经永徽年间的朝堂上。李承乾很快在旁截断:“舅舅别管这么多了,雉奴既然至此,便是一切都安排好了。”
  之后依旧坦诚而直白补了一句:“便是安排不好,舅舅也是管不了的。那何必问。”
  长孙无忌:……
  李治见舅舅被大哥噎住,没忍住笑出了声。
  之后轻轻咳嗽了一声收住笑,这才问起舅舅近来觉得如何。
  长孙无忌只摇头道:“也并不是什么大症候,不过是人老而已。”
  李治沉默片刻:“舅舅好好养着。”
  之后留下奉御诊脉——也留给长孙无忌平复心情的时间。
  他们兄弟二人则往外走去。
  *
  长孙无忌的屋舍在靠近后山处,出门就是园圃。
  李治望着里面葡萄架子,笑道:“这些年每每通信,我知兄长是什么也种不活的,但舅舅种的的葡萄看起来倒是鲜旺。”
  远看葳蕤绿色一片,翠亮可人。
  “不过……”李治也有些疑惑:“这时候秋日了,葡萄该成熟了吧。”
  他虽然现在看奏疏上的小字费劲,但视力也没差到分不清绿色和紫色。按说现在葡萄架上,应该有累累紫色葡萄串垂着才是。
  李承乾略微沉吟一二,终是诚实道:“前两年,舅舅的葡萄养的还是不错的。但从去岁冬日起,舅舅身体不好,我就偶然来帮着打理一下。今秋就没怎么结果子。”
  李治闻言,对园圃里的葡萄苗肃然起敬:原来是从舅舅手里到了大哥手里。那还鲜旺地活着就很顽强了,倒也不能对它们要求太多。
  李承乾又道:“虽说结的少,也不是全然没有,咱们进去找一找吧。”总不能雉奴千里迢迢来一趟,一枚葡萄也吃不上。
  两人走进园圃后,李承乾先去拿了桌上放着的一顶大的竹斗笠递给弟弟。
  李治抬头看了看天儿:“还好,今日太阳不晒。我不带了。”他嫌麻烦。
  李承乾直接给他扣上,然后边系下颌处的麻绳边道:“不为了挡日头,是为了这葡萄架上会掉一种毛虫,一旦落在人的皮肤上,好几日都是刺痛的。”
  李治闻言,立刻把手也缩回了袖子里。
  两人这才往葡萄架下走去。
  这是一片很大的葡萄架,两人边走边找有无结出来的珍贵葡萄。
  片刻后,李治终于发现:“这有一串!”
  只是,这串葡萄跟叶片一样是翠绿的,在叶片中若隐若现,几乎融为一体。
  故而李承乾方才都没发现。
  “这葡萄……好绿啊,能吃吗?”李治伸手伸了一半,想到毛虫,又缩回来了,只是袖手围观。
  还是李承乾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银剪,干脆利落就把这串罕见的葡萄剪了下来:“应当是品种的缘故。舅舅种了许多种葡萄苗,除了紫葡,也有绿葡。去岁我尝着,倒是绿色的更甜。”
  李治闻言也想起宫中的贡品葡萄,就伸手摘了一枚,随意擦了擦就放到口中。
  咬破葡萄皮的那一瞬,李治见到兄长时,那眼眶发烫却最终忍住了的眼泪,‘哗’就下来了。
  直接酸哭。
  毕竟李治打小吃的所有果子,全都是宫人精挑细选过的。他这辈子就没吃到过,也根本想象不出,世界上会有这么酸,这么涩的果子。
  他觉得自己被这葡萄深深伤害到了,这是葡萄吗?这简直是刺客啊!
  李承乾原本也摘了一枚,但见弟弟吃完哭了起来,他又默默放下了。
  他觉得……雉奴应当不是被好吃哭了的。
  黄昏落日,洒向园圃中,为片片绿叶,镀上一层金光。
  **
  洛阳九洲湖上。
  媚娘与姜沃也在看落日余晖,便洒湖面,波光粼粼如一湖碎金。
  “上次咱们一起看落日,还是几年前。”
  姜沃点头:“是,那时姐姐刚刚封后,还未行册封礼。”她们一起出宫去大慈恩寺为文德皇后祈福,之后的半日在东西市走了一日。
  直到黄昏时分回宫,去太极宫的承天楼上,一同敲了暮鼓。
  那日她们还说起了——
  “权势像是一层层梦境,坠入的越深,就越难醒过来。故而人被权势所迷时,往往会做出一些旁人看来荒唐,但自己并不觉得的事情。”
  媚娘望着落日余晖,语气和眼睛一样冷静:“弘儿在长安监国已有小半年。朝臣中已有人觉得,太子既然能够监国,皇后便该还政于太子。”
  虽说还没有人明着上书向皇帝谏言此事,但长安城的消息,媚娘自有法子知道。
  “但我是不会上还政奏疏的。弘儿如今还没法接过朝堂事。”
  媚娘转头看着姜沃。
  她们说过做对方的锚点,免于迷失在权力里。故而媚娘哪怕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还是想听听姜沃的想法。
  “你觉得,我是被掌政的权力所迷吗?”
  姜沃摇头道:“不,这封奏疏,姐姐是不能上的。”
  “不是姐姐在权势中看不清,是他们看不清——皇后如何能还政于太子?要还,也只能还于皇帝!”
  媚娘笑了。
  是啊,权力一换手,把有些臣子给晃迷糊了。
  他们觉得是在要求皇后归政于渐渐年长的太子,自觉这是天经地义。
  但其实,他们要求的,还是把皇后手里的,属于皇帝的皇权交给太子。
  皇权,皇帝可以给,但旁人不能要。
  甚至不是太子有没有能力理政的事儿——古往今来,多少太子已经足够出色能够治理国家,但皇帝也不放权的?
  媚娘和姜沃看得明白,但许多朝臣未必看得明白。或者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毕竟太子年幼,性情又是真的温厚,若是他接过政事,朝上一切萧规曹随,皇后退居后宫,朝臣们的日子会更好过。
  这又是占着礼法道理的。
  姜沃望着湖面微微叹息:随着太子长大,第一次开始监国,朝堂上的局势,又要为之一变了。
  这朝堂,就像是海浪,前浪在岸上碎去,后浪又至,风浪永无止歇。
第141章 倾谈
  山谷之中昼夜温差大。
  才不过八月秋日;李治却是直接裹了一件雪天穿的大氅,才能与兄长坐在院中倾谈。
  他忽然想起,之前听崔朝说过;西域许多国度的葡萄都甜如蜜;便与当地的气候有关。
  想了想自己今日吃到的葡萄;李治觉得,这大概是一种谣传。
  *
  李治很快向兄长说起了困扰自己的教育问题以及太子的性情。
  还提起了当年的自己。
  他八九岁的时候,父皇有一回也问他:“雉奴已然通读背诵过《九经》,觉得其中何言最要紧?”
  李承乾颔首接过话来:“我记得这件事。”
  那时李承乾正随父皇身旁理政;就听雉奴答《孝经》里的一句:“儿子觉得,经义中最要紧的一句无外乎‘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1'
  “忠孝两全,方为孝道;才得以立身。”
  李承乾就见父皇神色大悦;还转身对自己道:“雉奴才八岁;便有如此见识品行,将来为王,以事父兄,足为大唐贤王贤臣。”
  彼时李承乾亦是颔首赞许。
  李治道:“大哥;当年我真是如此想的。”
序齿他为嫡幼子,父皇很疼爱,做太子的是同胞兄长。在很多年里;他只需要做一个孝顺温厚的贤王。
  只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人人都说弘儿像我年少之时。可我年少时是晋王,弘儿却已经做了多年的太子。”
  有些话对着媚娘;李治都不能说——因弘儿是他们两人的嫡长子,若是对着媚娘说太多弘儿不足,只怕媚娘会不安多心。
  对朝臣则更不能说了,毕竟他还有一位作为太子的庶长子李忠,若是表露出对太子的不满,朝野必要震荡。
  也只有对着大哥说一说:“若是弘儿通学《左传》,再驳其中悖逆纲常之事,也就罢了。可这孩子看也不肯看,我……其实是有些失望的。”
  旁的不说,若是把弘儿放在永徽元年,老臣遍地走,说的都是‘无违先帝之道乃孝敬’。以弘儿的性格,怕不是真就被这句话框住了。
  李承乾一一听着雉奴的苦恼。
  忽然想起了父皇:是否每一个皇帝,都会有一样的苦恼,太子不类己?
  **
  遥远的蜀地黔州,皇帝与兄长说起的是太子事。
  洛阳九洲湖上,媚娘与姜沃论起的则是朝臣更迭。
  “代代新人换旧人。”姜沃说这句话自是感慨十足:她第一次参加大朝会,亦是贞观十七年。
  她连日子都记得:七月初一。
  自她上朝十八年,已经见过朝上换了代宰辅了。
  先帝年间的房相、魏相、岑相;当今永徽年间的长孙太尉、褚遂良、来济韩瑗等人;再到如今朝上的杜正伦、许敬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