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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连日子都记得:七月初一。
  自她上朝十八年,已经见过朝上换了代宰辅了。
  先帝年间的房相、魏相、岑相;当今永徽年间的长孙太尉、褚遂良、来济韩瑗等人;再到如今朝上的杜正伦、许敬宗等人。
  至今屹立不倒的,就是李勣大将军了。
  可见做官的智慧和长寿缺一不可——比李勣会做官的,没他活得久,比他活得久的,没他会做官。
  可谓是姜沃学习的好榜样。
  在朝堂待久了,姜沃也想起那句话:真个是,不会有人永远掌权,但永远有人正在掌权中。
  媚娘听她感慨一番,莞尔道:“下一代宰辅中,便有你了。”
  船上备了酒馔,姜沃闻言就举杯:“借姐姐吉言。”
  媚娘与她碰了碰杯,摇头道:“不是我的吉言,你这二十多年走来,我都是亲眼见到的。”
  姜沃是从自己上朝开始算,媚娘却是连她在太史局那几年都替她记着。
  *
  媚娘从船舱的窗中望着一轮明月:“外头月色好,咱们去船头坐着赏月吧。”
  姜沃欣然点头:“好。”
  她喝了两杯葡萄酒,觉得有些上头,也想吹吹风。于是媚娘拿起酒壶,姜沃拿了两只杯子,两人走到船头来坐下。
  四周寂静无人。
  夜色中水天渺渺,星沉月落。
  兰舟正停在一株桂树下,风吹过,便有细细碎碎的桂花落下来。
  不知是秋夜微寒,还是桂花本身就冷如春雪,总之,姜沃觉得落在自己面上的桂花凉凉的。
  真是夜色温柔,让人不忍走出这一夜。
  姜沃吹了一会儿风,起初还觉得清醒,后来却觉得有些‘见风醉’,抬手揉了揉眼睛。
  媚娘见她神色惺忪,就展了展身上朱锦裙:“躺一会儿吧。”
  之前姜沃喝醉了,也不是没有醉卧过她膝上睡过去的时候。
  姜沃依言躺下来,觉得月光太亮,就闭上了眼。
  媚娘忽然问道:“这些年,是不是很累?”
  姜沃闭着眼摇头:“累吗?总不会有姐姐累。”她的醉有几个阶段,在睡过去前还要经历话多的阶段。
  此时絮絮道:“这些年姐姐要照顾陛下。俗话说了,病人心娇,久病之人更是如此。”她自己前世就经过的——被病痛折磨的人,哪怕平时控制着,心底也总压着一种被痛苦折磨的委屈和不甘,有时候这种情绪就会发泄给身边最亲近的人。
  虽然媚娘与皇帝感情深厚,但皇帝的身份和身体状况如此,这些年媚娘陪在身侧,应当也不是恣意随己,而是她照顾皇帝心绪更多。
  “还要料理庶务、批复奏疏。”这是日复一日停不下来的工作。
  “又得照顾孩子。”哪怕太子在东宫,衣食住行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不能不问,何况还有安安和显儿。
  李显就好似媚娘百忙之中,还得抽空生个孩子。
  有时候姜沃替媚娘算算,都觉得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够用的,怎么不得二十四个时辰啊。
  姜沃说到这儿,睁开了眼,细细打量媚娘的脸庞:“还好姐姐从前就精力很好。”
  哪怕每日这样劳累,多年过去,也未见媚娘脸上有什么显而易见的憔悴之色。
  算来,她们都已然是十六七岁的人了。
  岁月无声,悄然逼近不惑之年。
  姜沃是有体质点‘六脉调和’的加持,但媚娘,就是天生的体质精力过于常人了。
  说来这些年,媚娘已然习惯了人前人后,永远做个保持冷静,有决断的皇后,不令人发现自己也会有脆弱或是苦恼的一面。
  但此夜此时,也不免想起过去几年一些辛酸劳累,咬牙支撑的时刻。
  她低头对姜沃道:“你说起照顾孩子,有些事才‘有趣’。”
  有趣两个字,媚娘咬的很重。
  这些年,东宫太子或是皇子凡有病痛,朝臣们便有明里暗里上奏疏或是谏言,请皇后以东宫安康为重。
  好似只要东宫病了,就是皇后忙于政事只顾揽权,而疏于照顾的原因。
  “难不成只要我不碰奏疏,每日不错眼地看着孩子们就好了?”
  姜沃自然也知道这些事,所以她才觉得媚娘的劳苦:若是媚娘只做皇后,做八分说不定就够了,但正因为还要理政,那皇后的位置也得做到十分不出错才行。
  “这些人的心思一望可知,最好姐姐生出自责内疚来,回到后宫中再也不见人。”
  媚娘道:“这些话只有你能体会了。”
  她与自己一样,承受着女子在朝的压力和流言。
  旁人或许能懂几分媚娘的难处,但身不至此,就无法感同身受。唯有姜沃,她是真的懂,也是与自己身处同样的境地。
  有时候在朝上,媚娘听到她的声音,就觉得安然。
  她正这样想着,就听伏在膝上闭目要睡去的人含糊道:“我在朝上,见到姐姐身影,就觉得没什么累的了。”
  媚娘莞尔。
  抬头看着天际一轮明月道:“这两年,我也选了些趁手的朝臣自用。他们官位倒是都不高——原也只是为了兼听朝堂事。”比如这次,长安城朝臣中有想要皇后归政事,就是媚娘自用的人,传递过来的消息。
  “但等回长安后,我就要给他们加加分量了。”
  媚娘低头道:“不过这些人,你一定不要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加照拂,免得陛下多心。”
  姜沃点头:“姐姐放心,我知道分寸。我在考功属一日,便要做到铨衡人物,公平可称。”
  与姜沃酒后渐渐迷蒙不同,媚娘也喝了两杯,此时吹过秋风,反而双眼越来越亮。
  对将来朝局的思绪,也越来越清晰。
  半晌后,她觉膝上人睡了过去,媚娘就也不再说、不再想朝堂事。
  毕竟这般秋夜对酒听风,兰舟持杯卧月的夜晚,对媚娘如今来说,也弥足珍贵。
  于是媚娘也在这温柔夜色中,闭上了眼睛,暂时什么都不去想,好好歇一歇。
  **
  黔州。
  李治把内心的烦恼都与兄长说了一遍,然后甚至开始忧虑起完全没边儿的事儿:“大哥,弘儿是这样温厚性情。你说显儿会不会完全不一样?若是他格外出色又性情不让人可怎么办?”
  李承乾原本一直在静静听着,此时终于开口打断了弟弟:“雉奴,你别再想这些了。”
  李治一怔:“大哥,这是储君事,怎么能不想,不提早安排?”
  李承乾望着他,目光与语气一样直白,已然可以毫无介怀地拿自己举例子:“设想的再好也不一定有用,就像父皇当年对储君十数年来的安排,皆是落空。”
  李治霎时无言。
  李承乾继续道:“且谁又能想到,房相等人都在父皇之前接连过世。”以至于先帝想留给年轻太子的班底也未能成型。
  “雉奴,哪怕是皇帝,这天下许多事,也是不以你的意志和安排去走的。”
  “人这一世,就像是与天下棋。”
  “你永远不知道世事下一步,会给你落下怎么样的一步棋。”
  “只能根据当前的棋局,去做最恰当的安排。”
  李治望着蜀中夜色,觉得心头萦绕的烦恼,渐渐消散了些:是啊,谁又能料定天意如何。只能按照当年的局势,走好当前的路。
第142章 改职官
  东都洛阳;吏部。
  每年‘资考授官’是在十月,而姜沃所在的考功属,两都百僚的考功并检覆;则是要九月十日前送往省。
  因而吏部公务;一向是下半年比上半年要重的多。
  姜沃昨日陪媚娘泛舟湖上;今日晨起刚到吏部,就见门口已经站了一人,抱着一大摞公文等着回事。
  那人见了她,一边抱着公文;一边预备见礼:“姜侍郎。”
  姜沃打断道:“小裴,不必多礼了。”
  她口中的小裴,并非裴行俭。
  说来裴行俭虽入吏部比她晚;但论年纪其实比她大四岁。故而姜沃后来也只以其字‘守约’称之。
  此时她口中的小裴;是前年刚考入吏部为八品主事,然今岁龙朔元年;便因两年考功皆为上上等;擢升六品员外郎的裴炎。
  是吏部这两年最出彩的年轻官员;时年二十七岁。
  故而姜沃叫他一声小裴,无论资历和年纪,都是正叫了。
  裴炎一冒出来,倒是搞得王神玉不得不换了称呼;管裴行俭叫字,改叫这个小裴,还感叹道:“裴氏倒常出吏部官员。”
  姜沃当时不由笑回了一句:“那实在比不过王氏。”王氏可是接连出了两位吏部尚书。
  王神玉随即一笑;干脆道:“也是。”
  虽说都姓裴,但裴行俭和裴炎并不是出于一脉裴氏,基本上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
  “姜侍郎;这是昨日检覆过的兵部官员功考的文书。”
  裴炎是个很精干周到之人,最难得的不是做事快,而是做的又快又精准,几乎毫无瑕疵。
  姜沃看着厚厚一摞文书,又想起昨日与媚娘在船上的感慨:朝堂代有才人出,正如眼前这位,也是做过高宗与武皇两朝宰辅的人。
  还有……
  姜沃的手一顿。
  兵部今年报上来的上上等功考名录里,排在第一的名字,是程务挺。
  这不是姜沃第一次听到或是见到这个名字。
  之前她曾听崔朝提起过——那时崔朝还在国子监做司业,组织过一次骑射赛事。程务挺拿了头名,李敬业拿了第二名。之后李敬业总拎着弓箭去再与程务挺比试。
  程务挺,也是两朝名将啊。
  如今先帝年间的文臣武将渐渐故去,还在的也已然老迈,新人则一个个登场。
  *
  姜沃在朝堂已然二十载,早练得心绪无论如何变化,看在外人眼里,却依旧是如清风流云一般。
  在裴炎眼里就是这样——他都已经做考功属员外郎快一年了,但这位顶头上司姜侍郎的喜怒哀乐,裴炎几乎从未见过。
  正如此时,她坐在这里凝神看公文,裴炎自然想从上峰面容上,看出是否有赞许或是不满。
  可全然没有一丝情绪。
  以至于裴炎都觉得眼前坐着的是玉像而非真人。
  因公文多,姜沃要一份份看过去,裴炎坐在下首交椅上,忽的有些走神。
  他想起了自己在国子监时交到的朋友,英国公长孙李敬业曾提起这位姜侍郎。
  听说裴炎考进了吏部考功属,李敬业当即就倒吸一口冷气。给裴炎吸的心惊肉跳的:你有话说话,这是干啥啊!
  李敬业就特意压低了声音道:“考功属最难考,也不是不好,就是掌考功属的姜侍郎,令人生畏。”
  裴炎当时就奇道:“可我听闻令祖英国公与姜侍郎交情很不错。”
  当年长孙太尉在朝,欲夺姜侍郎官职,宰辅中只有英国公站出来驳回。
  李敬业点头:“是,正因如此,祖父还让姜侍郎待我要格外严苛些呢。”以至于吏部不定时往兵部抽考勤那是专抽他啊!
  “我见姜侍郎也比旁人多些,每次见到她,都觉得她那双眼睛,认真看人时,好像能把人看穿看透一样。”他摊摊手:“反正我是挺怕她的。”
  “小裴。”
  裴炎的思绪被打断,立时起身应声:“姜侍郎。”
  然后对上一双眼睛,如幽谷深泉。
  果然如李敬业所说,让人不由就是心里一紧,想要避开目光。
  但好在,姜侍郎并未一直凝视他,只是如常道:“我俱已押字印章,可发往长安尚书省了。”
  裴炎应了是,速速抱走公文。
  **
  黔州。
  李治在黔州待了几日,每天上午会去看舅舅,那时候长孙无忌的精神会好一些。
  李治也已经问过随行的尚药局奉御,知舅舅是沉疴难起,心中总有种孤茫茫的难过。
  而除了他来的第一日,长孙无忌问过‘皇帝出京,朝堂如何’后,之后几天,舅甥两人再未谈起朝事。
  长孙无忌絮絮反复说起的,都是先帝和文德皇后年轻时候的旧事。
  李治就坐在圈椅上,在浓重苦涩的药气中,听舅父讲起父母。
  这日晨起,李治按照以往时辰来到屋中,却见舅舅还未醒。他心下一跳,慢慢走到榻前。
  走近到能听见呼吸声,李治才放心。
  他走到书桌旁,见上面有写了字的纸页,就拿到窗口去,对着晨光看。
  舅舅的字迹他当然是很熟悉的,只是应当是病中无力,这纸页上的字显得很绵而松散。
  纸页上写的是:“时荏苒而不留,将迁灵以大行。”'1'
  “陛下。”
  李治闻声转头,就见舅舅已经醒了,正望着他。
  两人隔着屋舍相望,其实都看不太清对方的面容神情——李治是因为风疾的缘故,昏暗中视物有些艰难,而长孙无忌则是病得重了,双目再难看清。
  长孙无忌忽然开口道:“陛下,臣有一事请求。”
  李治放下手里纸页,走近床榻。
  长孙无忌很怕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