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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没人不怕摄政王。
那张脸沉下来、浑身散煞气的时候,任谁都得?想起两年前悬挂在宫门?外墙上的那几颗死不瞑目的脑袋,再?在心里悄悄提醒自己一句“阎王杀人不眨眼”。
但是,比阎王冷脸更吓人的,是阎王突然慈眉善目起来。
一开始,监丞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后来观察多了,倒真是有几分确定?——
摄政王每次看到那些红锦金纹时,周身气场就会柔和下来。
尚衣监丞是个聪明人,很快想明白其?中缘由?。
于是,他?压力更大了。
摄政王有多看重会把?这凤冠霞帔穿在身上的人,他?们尚衣监就得?多仔细小心精益求精。
这不,完工后检查了好几遍,确定?没有任何瑕疵,才敢送到摄政王面前。
之?所以天黑才送来,不是他?们不知礼数,而是因为先去?过一趟将军府。
被告知摄政王和顾小将军今日在王府,尚衣监丞才又带着人匆匆调转了马车头。
把?黑漆描山水纹的大小箱子放在外间的罗汉床上,又答了几句摄政王的问?话,尚衣监的人就离开了。
惊雨得?吩咐去?厨房拿了醒酒汤来,放下后也无声无息地出去?了。
门?“吱呀”一声合上,并没有惊扰内室的两个人。
顾灼躺在枕上,困意浮上眼皮,又舍不得?睡,全靠一些执念撑着:“他?们来干嘛呀?你待会儿要出去?吗?”
裴简蹲在床边,抬手摸摸她的脸:“他?们来送婚服。我不出去?,我陪着你。”
顾灼的注意力全在他?的后一句话上,又醉又困,压根没反应过来“婚服”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得?了让她放心的答案,脑子里那根绷紧的弦松了劲儿:“那你陪我睡觉吧,我好困。”
裴简又哄她:“喝完醒酒汤再?睡好不好,不然明天起来会头疼。”
顾灼迷迷糊糊地应声,却抱着他?的手不松开。
裴简只能把?人捞起来,抱到外间去?喝。
一勺一勺吹凉了喂,喂到最后,小姑娘没了困意,起了坏心——
含一口不咽下去?,贴他?唇上要渡给他?。
一副小醉鬼的任性样?子。
像只小白兔晕晕乎乎地把?自己送入大灰狼口中,还抬起爪子信誓旦旦跟大灰狼说:“我要吃了你!”
裴简要被她可爱死,任她为所欲为。她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等她玩够了想离开,他?才露出忍了许久的本性,噙住她的舌尖不让她退。
哪有饿狼会放掉送到嘴边的小兔呢?
小姑娘说不出话,只能睁一双软眸狠狠瞪他?。
勾人得?紧,没半点儿威慑力。
她好甜,裴简觉得?再?这么折腾下去?要失控,才及时停了动作,埋首在她颈间轻嗅着香气平息。
过了会儿,小姑娘无辜又娇气的声音响起,温热的鼻息柔柔地挠他?耳尖:“裴简,我想沐浴。”
就她这随时能睡过去?的状态,裴简哪敢让她自己一个人去?汤泉室,更何况:“喝醉不能泡热水。”
会呕吐、晕厥,严重些可能会丧命。
多年前京城有这么一桩案子,当时母后听说了此事,对他?和皇兄耳提面命地叮嘱,他?记得?十分清楚。
醉着的人大抵都不承认自己醉了。
听了他?的话,小姑娘理直气壮地狡辩:“我没醉。”
声音还挺大。
“好好好,你没醉。”裴简顺着她说,像哄小孩儿,“可是只要喝了酒就不能泡。”
“我没——”小姑娘好像知道这话骗不了人,气势渐弱,换了说辞,“就喝了一点点。”
说着还用手指比划。
醉着也机灵得?不行。
裴简捉住她的手亲了好几下,扫一眼桌上东倒西歪的空酒瓶,没跟小姑娘讨论这么多酒到底能不能算是“一点点”的问?题。
他?极有耐心地柔声顺着她说:“一点点也不行,明天睡醒再?沐浴好不好?”
可顾灼突然就觉得?好委屈。
大事上她没得?选,怎么这么一件小事都不能如她的意呢?
她抱紧裴简的脖子蹭来蹭去?,浓重哭腔瞬间漫上每个字:“可是我不舒服。”
眼里一下子蓄满了泪,是此前所有的无能为力之?感终于找到出口。
裴简也没想到会把?小姑娘惹哭,慌乱不已手足无措地哄:“夭夭乖,不哭了,我帮你稍微擦一擦好不好,就忍一晚上,明天一早我就抱着你去?沐浴,不哭了,夭夭乖……”
被烈酒粉饰掉的痛苦,与酒液一同发酵,重新占据感官,比先前更难以承受。
顾灼沉下去?,耳目混沌闭塞,什么都听不见。
她挣扎着浮上来,在换气的空当不抱希望地哽咽着求救,泣不成?声:“我过几天就、就要离京了,我、我不能留在京城跟你、跟你成?婚的,我还要带兵、带兵戍边……”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艰难说着:“可是我不想、不想跟你分、分开。”
这句话说完,好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趴在裴简肩头,哭声隐匿闷沉,眼泪洇开的湿迹越染越大,一句呢喃轻得?似自言自语:“你以后是不是、会娶别人呀?”
裴简的心随着顾灼颤抖的背,一抽一抽地疼,像被尖刺穿行了无数个来回。
他?终于知道,这一整晚,小姑娘身上那种缺乏安全感的脆弱来自何处。
不是因为醉酒,是因为他?。
只言片语,足够他?推测到很久之?前——她刚进京时,那么快地就原谅了他?的隐瞒。
还有那些,他?觉得?她情绪不对劲却捕捉不到原因、于是接受了她所说的诸如“困了”一类的理由?,的很多时刻。
她以为他?要留在京城,以为他?不能陪着她,以为他?们会分开,以为他?们之?间只剩下她能在京中待着的这段时间。
于是她更甜更软,数着倒计时,带着扑火般的放肆燃烧姿态,把?他?们待在一起的每一刻都过得?热烈。
灼烧的煎熬折磨,她从没提过。
她不想他?为难,所以索性帮他?做了选择,把?他?留在京城,连争取一下、问?问?他?能不能随她去?北疆,都不肯。
处处为他?考虑周全,却擅自让他?接受没有她的余生。
可他?怎么接受得?了呢?
光是想想,就觉得?呼吸都在叫嚣着疼。
他?的夭夭,替他?挡了利刃,血流不止,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将蜜糖喂给他?。
直到那利刃穿透她的身体,刀尖血淋淋地触碰到他?,他?才后知后觉地看到。
她该有多疼。
见良辰美景生出的所有欢喜,堪堪登顶之?时,都会被“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了”的想法拽下来,重重地摔到地上,再?被存在感极强的悲伤吞没。
他?的夭夭,忍着疼在他?怀里笑,他?却什么都没发现。
他?就是个混账。
小姑娘的啜泣声压抑在他?肩上,化成?钝刀,将他?割得?血肉模糊。
他?一下一下地抚她纤瘦的背,侧头吻上她耳际,一字一顿,回答她的那句呢喃:
“夭夭,我只要你。”
第68章 辞京(完结…下)
月落星沉; 薄晓熹微,扰美人春睡。
顾灼缓倦地睁开眼,眨两下; 等意?识回拢。
惺忪朦胧的视线里; 是卷挂的玉白纱罗帷,是轻蓝未褪的天光; 是裴简棱角分明的下颌,冒了些胡茬。
她侧身躺在他臂弯里; 半枕着他的胸膛。
耳边是沉稳的心跳声; “嗵——嗵——”,仿佛沿着她搭在他身上的指尖; 传至了她心底,与她的心一同搏动。
屋子外头响几声短促啁啾; 时远时近; 像是不同处的鸟儿在相呼相应。
一切都在苏醒,在流淌。
混乱纷杂的记忆碎片在闹衬出的静中逐渐回拢; 拼凑成断断续续、颠三倒四的迷离惝恍。
唯一被她清楚记着的,就?只?有裴简反复说?给她的一句话:“夭夭,我会随你去北疆; 我们不会分开。”
如低沉流转的琴音; 万壑松风般旷远; 温柔地哄着她不要?哭。
顾灼彻底清醒过来。
却觉得,被酒意?浸染了整夜的思?绪; 大概迟钝得无法解读这话里的意?思?。
她像一条搁浅在软泥薄水里的鱼; 终于等到春和景明冰消雪融之际; 水缓缓涨上来,浅浅没过她。
她迫不及待地摆尾; 想?借力摆脱困境,水却不解风情,停滞在此,没了回应。
于是,看到微弱希望而生出的庆幸和惊喜也跟着暂停,一颗心在紧张和怀疑中不上不下。
亟需有人能笃定地向她保证,水会高高地漫过她,她会得救。
她想?叫醒裴简,想?问问他,想?问问他是何意?。
他不是轻言寡信之人,不会为?了哄她胡乱许下承诺。
他也不是轻谋浅虑之人,不会弃摄政王的责任于不顾。
那他为?何会说?那样的话?为?何会做那样的决定?
复杂滞堵的情绪盘桓在顾灼心头,几息之间,冒出更多疑问。
她撑着肘坐起来,视线溜过滑落至腰间的软被,来不及收住,移到裴简脸上。
几乎是同一瞬,裴简睁开眼,眼底清明,完全没有刚睡醒的混沌。
倒是声音略显暗哑,蕴着慵散和倦意?,问她:“醒了?”
说?话间,手臂再自然不过地抬起,环住她,灼热掌心隔一层薄薄的布料印在她腰间。
顾灼下意?识“嗯”了一声。
她有更要?紧的事——
垂首折颈,视线回溯至自己身上,入目绯红。
她急急抬起手掩在胸前,觉得腰间感受到的热度好像渗透了肌骨,一股脑儿涌上她的脸。
先前那般着急想?问的话在此种境况下都不得不退后等待。
顾灼羞赧地瞪裴简,娇嗔满面:“我怎么穿着这个啊!”
裴简的目光追着她的动作,闻声,凝在她身上。
绛绡雾縠,红得冶艳,衬她雪腻酥香。几丝乌发拂着玉颈,绕着肩头。
清晨的浅白光亮潜进每一处细小的经纬织孔,将薄透纱缕下若隐若现的轮廓映得明晰,又将边缘的阴影堆挤得惑人。
她挡住的,方才早已扑进他眼帘。
他匆匆一瞥,见娇梅吐蕊,嫣柔轻颤,莹润饱满。
轻软的袖口因她抬手的动作而滑落些许,皓腕凝霜,指尖粉嫩,让人不由想?起某种度长?絜大的对比。
几个时辰前的记忆争先恐后地占据他的脑海,整夜未散的热再度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一时心荡神迷,难以?自持。
明明昨夜未曾饮春,却觉得,深杯满酒,不及她醉人。
裴简坐起来,一手撑床往后退了些,来到顾灼身前合适的位置。
看她脸上酡红殊色,他抬手抚了下,揽着她细腰的另一只?手使力,带她又朝他近了几分:“夜里的事儿都忘了?”
顾灼还?仰着头,闻言一愣,眼底泛懵:“什么事儿啊?”
就?见裴简眸色愈浓,扫一眼横在两人之间的她护在身前的手,噙着笑慢条斯理地开口:“夭夭,这是我们的婚服,昨天夜里,你说?要?与我成婚,还?说?……”
话音停下,好似很为?难的样子,故意?吊着人。
顾灼的思?绪被“婚服”二字勾走,忽略了心底冒出的那一丝“说?的大概不是什么好话”的警惕念头,毫无防备地问:“说?什么?”
“说?良宵春景一刻千金,让我不要?辜负。”低沉嗓音好听得像是引人沉沦的漩涡,在床榻之间搅动暗流。
顾灼在沉沦边缘,被理智堪堪拽回,矢口否认道:“不可能!这么文绉绉的话绝对不是我说?的。”
一副“别以?为?我不记得昨晚,你就?可以?骗我”的控诉模样。
裴简哑然失笑,舒眉展眼,肩膀都跟着抖了两下。
就?觉得,她怎么这么招人喜欢呢?
古灵精怪的。
他笑完,捧着顾灼的脸亲她,浅尝辄止后,佯装遗憾地叹气?:“这么不好骗啊。”
顾灼气?得张嘴咬他正摩挲着她唇瓣的手指。
裴简也不躲,视线一低一抬,“啧”了声,颔首挑眉:“是得带你回忆回忆。”
顾灼含糊一声:“嗯?”
裴简动了动手指,从她齿关中抽出来。
指腹带着浅浅的小巧牙印,一捻,潮润湿意?化?开。
他用?指节刮了下她的脸,眸光和语气?都意?味深长?:“回忆一下……夭夭昨晚做的好事。”
随即,将她整个人松开,长?腿一动,下了床,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她,像在犹豫什么。
顾灼被看得脸热,连忙揪着被子把自己裹起来,仰脸底气?不足地表达疑惑:“什么……事啊?”
他的话听起来真的很不像“好”事哎!
这下裴简没什么可犹豫的了。
他原本在想?要?不要?把小姑娘从被子里剥出来,又怕她害羞。
此时索性连人带被子一块抱起来,转身迈步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