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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被回应的高喊毫无意义。
她不知道自己喊出去的称呼,能不能被人接住,所以从来?不喊,从来?不叫,从不奢望。
仅剩的那些微末的自尊和骨气,喊一声就?掉一分。
她害怕自己成为可笑的人,更怕自己成为一个笑话,跌入更深的旋涡,无法脱身。
那两个字在舌尖上滚了又滚,烫人得很,却怎么都无法喊出来?。
她不再是一两岁的孩童,有?人牵着她的手,叫她喊“哥哥”就?会无意识喊出来?。
已经知晓了这两个字的含义和重量,又跳过了最初语言系统录入,再录入时,就?变得格外艰难。
过了好一会儿?,祝风休扶了扶眼?镜,颇为无奈道:“算了,要?你用这个又小又笨的脑袋思考种地以外的事情,真?是为难你了。”
第20章
隔天一切如常。
床铺柔软舒适; 早早从薄被换成了秋被,轻飘飘的被子笼着人; 从里面钻出一少女,迷迷瞪瞪地坐起来。
她睡觉时?喜欢蜷缩成一团,把自己深深埋入被子里,铸造一个外壳才能安心睡下。
该醒时她就会醒,从不拖延赖床。
可今天居然有些迟疑了。洗漱结束后,又扯了扯身上的衣服,直到每颗纽扣都找不到一丝错误了,手指顿在门后的把手处,默了三秒才推门出去。
餐桌前; 穿着齐整西装的男人施施然坐在原位; 见她过来; 露出一贯藏红花色水芹式微笑,镜片后的桃花眼温和好看; 语气也格外亲切:“早。”
不太明?白他什?么意思; 王见秋回他道:“早。”
像是?昨天晚上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他们十分和平地吃完早餐,照例送王见秋去上学?,而祝风休去上班。
平静得让王见秋以为时?间被撕下日?历丢了一天; 手下的笔开始笔走龙蛇,画满符号。
柯坤琪瞅了眼; 悄悄问:“大佬; 这是?你发明?的新文字吗?”
新文字?王见秋低头一瞧,全?是?无意义的横线。
“是?什?么代号吗?”郭果果双眼放光; “更容易记忆?”
耿一然:“福尔摩斯密码!”
在三人发出更奇怪的言论前,王见秋猛地合上笔记本; 淡淡道:“没什?么,我整理好了再借给你们。”
下课后,王见秋回到车里。
但车并没有往小区里开,反而越开越远,半个小时?后停在了机场。
祝风休走在前面,只道:“走啊。”
王见秋问:“去哪?”
祝风休刻意卖了个关子:“到了就知?道了。”
不欲多谈,王见秋转身要走,帽子被人扯着,卫衣带子箍着脖颈往后拉扯,她一个踉跄,倒退落入祝风休手里,被按在飞机上。
一个小时?后,飞机停在了阳城,踩着楼梯下来时?还有些?恍惚,她问:“这是?阳城?”
祝风休耸肩:“显而易见。”
车辆早已等候在机场外,两人径直上车,又往城内开。
周围环境越发眼熟,高低起伏的丘陵、满城飞舞的银杏叶。
直到那栋记忆中的房子出现在眼前,王见秋还没能回过神,问道:“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那个要拆了房子办幼儿园的男人站在旁边,见人来了递过一份文件。
祝风休接了过去,客气道:“祝财源广进。”
男人笑了笑:“还得感谢老板。”他看了眼王见秋,挥了挥手,“我先走了。”
王见秋还有些?迷糊,头顶问号,但还是?点了点头:“再见。”
话落下,眼前出现一份文件,祝风休喊她:“按个手印。”
眼前的手指十分修长而显得有些?漂亮,而手指上拿着的是?一张房产证。
背光下,她看不清祝风休的神情,他的脸上好像亮着一盏灯,她眨了眨眼,镜片后模糊的黑色面容变得清晰起来,鼻梁挺拔,睫毛低垂,眼神温和。
像是?一种错觉,他脸上虚伪肤浅的笑模糊又真切。
“给我的?”王见秋看他唇边始终带着的笑。
祝风休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一页,显露最后那页的名?字——王见秋,他指了指这里:“不会连手印都不会按吧?”
他从怀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红色印泥,明?晃晃摆在王见秋面前。面上没什?么表情的少女微微睁大眼睛,卷翘眼睫轻眨,又眨了一下。
总算看到了点不同的表情,祝风休低低笑出来。
极致喜悦的时?候可能真的会出现幻觉,王见秋居然觉得他脸上的笑真挚又可爱。
她模糊感觉到自己被困在一个没有人说话的乐园里。
不敢动,却也不敢闭眼,因为不知?道下一秒旋转木马会消失,还是?会启动。
按下手印,心跳还有些?无法平息,她把文件抱在怀里,贴在胸前,看向这栋千疮百孔的小房子,仿佛看着旋转木马亮起了灯。
祝风休跟在她后面,“如何?”
工人还遗留了些?许工具,王见秋拿了把铁锹,沉默地走到那棵只剩树桩的枇杷树下,往下一铲,用脚踩着铁锹边缘按下去,再用力一翘,将土抛开,动作极其娴熟地开始挖地。
祝风休啼笑皆非:“又要种地吗?”
才拿到新房子,立马就要重操旧业?真不愧是?王见秋,他开口道:“先放放吧。”他打算明?天找施工队过来整理干净。
弯腰挖地的少女突然开口说道:“这是?我奶奶的房子。”声音很?轻:“也是?她给我取的名?字。”
“她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天天都想看到我,所以我叫‘见秋’。”
王见秋在秋天到来的第一天出生,那是?立秋的日?子,是?丰收的时?节。
她总是?说自己记忆不好,但她从两岁就开始记事了。只是?记忆被她分为灰色、黑色和彩色。精神世界里有座高高的塔,灰色记忆做塔身,黑色记忆被压在最底下,彩色记忆被仔细保存在阁楼上。
要往最上面走,才能看见那一小颗彩色的记忆球。
点开那颗记忆球,会出现一位笑容慈爱温暖的老太太。
陈淑恒老太太干瘦,却有一头乌黑的长发,七十岁了也如绸缎般顺滑,扎着粗粗的辫子,手掌很?粗很?干燥,牵着她的手掌很?有力。
一两岁时?,王富和张玲经常争吵,陈淑恒老太太就走了老远的路来市里,教?育两人要好好相处,再带着她出去玩。
争吵没有停息,反而愈演愈烈。夫妻二人经常忘了家里还有个小孩,彻夜不归。
张玲以为王富会照顾她,王富以为她在张玲那,所以谁也不知?道三岁孩子被锁在家里。
一天一天又一天过去。
最后一块饼干被吃完,垃圾桶里剩下的菜叶子也被啃掉了,翻箱倒柜也找不出一点食物?来的时?候,她只能喝水,喝得肚子胀大无比,里面全?是?水。
动弹的时?候,都觉得肚子要炸掉了,会从里面噗呲噗呲冒出好多水。
越来越大的肚子,越来越小的四肢,让她逐渐恐惧自己的身体。
只迷迷糊糊觉得自己要被饿死了,双目无神地盯着门口,祈求有人来帮帮自己。
忘了有没有哭,只是?在要合眼的时?候,陈淑恒老太太到了。
像从天而降的神,背后冒着白光,刺眼得很?。
看到躺在地板上的小宝,老太太的心都碎了,抖着手抱着她,着急忙慌跑去了医院。
“我的秋秋儿啊,怎么被那个该死的小孽畜养成了这样。”
她拿着那根拐杖,狠狠砸在王富头上,在医院破口大骂,骂得王富抬不起头来,然后抱着她可怜的孙女回到了郊区的小房子里。
王见秋就在小房子里住了下来。
枇杷树下多了架秋千,秋千上多了个小小的姑娘,枇杷熟时?,剥得满手黄色汁水,把指甲都染黄了。
圆圆的果核被收集起来,在地上骨碌骨碌滚着往前走。
滚过晨光夕阳,风霜雨雪,秋冬又一春。
在一旁耕种的老太太笑着说:“秋秋儿啊,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奶奶给你种大西瓜。”
小小的女孩和奶奶一起握着锄头,期待着来年秋天的丰收。
今时?今日?,枇杷树枯死,满目荒凉。
王见秋用力铲下去,终于在深处找到了一个小包,拆开布袋,里面包裹着一个汽水瓶。
她用衣服擦了擦汽水瓶外的泥土,青色玻璃逐渐显出模糊一角,再用力一擦,终于看到了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彩色纸星星。
王见秋拿着她的汽水瓶,低声说:“奶奶说种什?么就会得到什?么,可我种下了星星,却没有得到星星。”
今天是?她去世的6138天,整整十七年。
第21章
王见秋其实不喜欢折星星; 但老太太喜欢看?她折,或者是看?小孩子做任何事; 她都觉得好,使劲地夸她,夸她机灵又?聪明,手巧又?听话?,星星折得又快又好看。。。。。。。
老太太把每个?星星夸出花来,夸得王见秋折了一个又一个星星,直到老太太离开。
陈淑恒老太太离世的?时候,干瘦的手指紧紧掐着医生的?手,喃喃道; “我?还有个?孙女; ”
王见秋呆呆地站在白色病房外; 看?着小小的?奶奶被推进去?,又?被推出来; 被塞入一个?小箱子里; 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伴随着火焰的?声音,最后变成一个小小的坛子。
那么大的?奶奶,能背着自己的?奶奶; 住进了比自己还小的?坛子。
她抱着小坛子,又?被带回那个?充满争吵、狭窄的?、关着她的?房子里。
在?没人管她的?时候; 她会独自一人乘车; 回到小院子里,像奶奶从来没有离开过那样; 给地里的?西瓜苗拔拔草,浇浇水。
树上面有鸟; 人经过的?时候会叫几声,过后便?沉寂下来。
她做完了,不知道该干什么,就?撅一杈枇杷的?树枝,坐在?秋千上,看?远处的?云和远处的?风。
偶尔会注意?到树枝上挂着虫,每根脚上都有细小倒刺,摇头晃脑捋着触须。
但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发呆。
枇杷树结下的?果子,她看?来看?去?,也不敢吃,心里总抗拒着什么。
白天很长,夜晚也很长,她会待很长的?时间。长到张玲骂骂咧咧地来找她,揪着她的?耳朵往回走。
但很快,王富越赌越大,赌到还不上钱,就?把这间小房子给卖了。
在?她还不懂卖掉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心里陡然就?空了。
她再次来到这栋小房子,却被告知这不再是她家。
忘了那天究竟做了什么,只记得自己扑了上去?,一口咬在?王富的?大腿上,死死不松嘴。
牙齿很痛,手指也很痛,嘴里充斥着铁屑的?味道,还有王富的?巴掌也很痛。
那天晚上,她爬上树,把所有没熟的?枇杷都摘了,囫囵吞下肚。
那枇杷酸得人直掉眼泪,王见?秋把眼泪抹了,咬着牙,蹲在?枇杷树下一寸寸往下挖,挖到很深很深的?地方,把装满星星的?汽水瓶埋了下去?,然后坐到了天亮,也没看?见?999颗纸星星能实现什么愿望。
她时常弄不明白,是因为太想念她了才无法梦见?她,还是因为不敢想念她而梦不到她。
那些记忆在?长久又?反复的?回忆中?,都已经变得模糊了。
所有贪恋的?温度,都抵不过岁月无情和时间的?碾压。
王见?秋抱着自己的?星星瓶,仔细地擦拭每个?角落。瓶底的?纹理处嵌入不少泥,她就?用衣袖一点点抹去?。
被腐蚀的?木头瓶盖揭开时,发出沉闷的?响声。瓶子干净时,会发出轻而快的?“啵”声,还有汽水冒气的?咕噜呲声,不像这样难听。
深秋的?夕阳很快就?要落下,斜斜的?光照在?一直蹲着的?少女身上,从金黄色变成灰色。
随后夕阳落幕,夜色渐深,少女也变成了黑色的?一小团,安静得如同死去?。
手机里发来几条信息,祝风休低头看?了眼,从西装中?掏出一支烟点烟,突然喊她:“王见?秋。”
王见?秋抬头望过去?,撞进祝风休带笑里的?眼睛里,他举着燃烧着的?香烟,晃了两圈,嘴里发出奇怪的?拟声词:“咻~”
王见?秋默默盯着他,想问:“你是不是有。。。。。。病。。。。。。。”
“病”字还未说完,笑起来有点坏的?狐狸,懒洋洋站在?灰墙下,将烟往上转:“嘭~”
一团白色烟雾在?他身后冒出头,直冲天虹,将寂寥夜空划出白线,骤然发出“砰”的?声响,而后烟火四溅,灿烂绽放。
漆黑的?眸里有光点晃动?,祝风休的?金丝边眼镜被染成了彩色,猩红的?烟弹下灰,烧得夜色里出现一个?洞,更刺眼了,他轻晃:“咻~砰~”
烟花在?他身后成直线飞入夜幕,轰轰烈烈热切地绽放,越来越多、越来越快。
他眼底的?宠溺几乎化作实质笼罩住王见?秋:“星星来了。”
璀璨烟火下,祝风休指尖夹着烟,任由头顶烟花肆意?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