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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图关-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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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如你来写罢!”陆诏年挑起笔杆,愁眉苦脸。
  “什么样的人作什么样的文章,我帮你写了,往后的日子都帮你过了么。”
  陆诏年盯住陆闻恺,竟觉此话颇有道理。
  “你每天跑来,跑去,没有一件事可说吗?”
  “有!你使我痛苦!”
  陆闻恺笑起来,笑着笑着,抬手扶额。
  “也罢,总归是一件具体的事情。你写吧。”
  陆诏年惊诧:“写?”
  “写。”
  油灯下,女孩一笔一划认真作文,少年坐在旁边看书。气氛恬静得让门边守候的又绿快睡过去。
  翌日,长工背着陆诏年上学堂,陆诏年眼皮直打架,到了学校,还是一声惊雷叫醒了她。她吓得哇哇大哭,长工只好把她背回去。
  夫人得知陆诏年没去上学,质问她,昨晚是不是没写完功课,找借口不去上学。陆诏年委屈巴巴地说,作业交上去了。
  陆诏年怕打雷,有时还被雷声吓得躲到柜子里去。人们说这是命里带的某种煞,夫人向来不在这方面苛责她。
  大雨下了一整天。傍晚,陆闻恺放学回来了,浑身淋得浇湿,用人赶忙撑伞、拿毛巾。陆诏年听到动静,跑出去看。
  只见陆闻恺打着哆嗦,被姨太太带回小洋楼。
  不知怎的,陆诏年想追过去。可还未踏出院子,又绿一声“小姐”就把她叫了回来。
  “用饭了。”
  “那……他们呢?”
  “小姐是说姨太太他们?他们一直单独用餐呀,等我们吃完了,厨房会送过去的。”
  “吃完?”
  “小姐不知道吗?”
  夫人让又绿下去歇着,把陆诏年叫到身边来。
  “母亲,哥哥……淋了雨。”
  “嗯,我已经叫厨房熬姜汤了。”
  “哦。”
  “今天有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夫人给陆诏年夹菜,“多吃点。明天可不许不去上学了。”
  这日早晨,夫人亲自给陆诏年穿衣裳,看着长工送陆诏年去学堂,直到望不见影了,才垮回门槛。
  长工问,小姐累不累。陆诏年说,不累,她今后都要自己走路。长工摸摸陆诏年的头,笑说,小姐真勇敢咧。陆诏年暗暗想,这才不叫勇敢。
  陆诏年给自己鼓劲儿,今天一定要好好听老师讲课,否则晚上回去,陆闻恺问起,她又是一问三不知。可能不让他看低她了。
  国文课上,老师叫到陆诏年名字。班里同学哄笑,陆诏年也以为这次又要挨批评了,可老师温柔地笑着,让她上台朗诵她的作文《小哥哥》。
  第一次受到老师表扬,陆诏年心动不已。这股力量促使她认真上完一整天课,使她一放学,便迫不及待跑回家。她催促长工:“快点儿,快点儿!”
  回到家,陆诏年把上台念作文这件事告诉了母亲。母亲颇高兴,招呼厨房做一桌好菜。
  陆诏年长睫毛扑扇,问:“能不能让他们过来用饭?”
  “闻恺昨天淋了雨,夜里发烧,进了医院。”
  “怎么没和我说?”
  “和你说,你能做什么。快些去写功课罢,一会儿吃饭。”
  “可是……”陆诏年终是什么也没说,慢腾腾地上了楼。
  *
  这一夜很漫长。陆诏年很晚睡去,翌日日晒三竿才被又绿叫醒。
  “小姐,麦老爷他们来了!”
  “哦……”陆诏年起身,任又绿帮她穿衣,梳发。
  “又绿。”
  “小姐?”
  陆诏年低头:“我好想他啊,梦里全是他……”


第十三章 
  说来希罕,陆诏年的姨父是一个英国人,准确来说是上世纪移民英国工业城市伯明翰的爱尔兰人,Hugh McConaughey,中文名麦修。爱尔兰独立战争时期,麦修因为公司的运输业务,刚结束一次环太平洋游历。麦修会讲法语和日常范围的德语,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被委派到中国工作。来到重庆,他迅速地学习了方言。
  因地方势力雄盛,不乏有洋人加入袍哥。但陆霄逸并不信任这些“洋鬼子”,一开始对麦修多有防备。两三次往来后,陆霄逸发觉麦修并不像一般洋人那样假绅士,他豪爽耿直,有令人欣赏的地方。当麦修向陆霄逸提起做生意的打算时,陆霄逸同样耿直地给予建议。
  麦修的饭店开起来了,除了外国人,光顾最多的是袍哥。麦修因此加入了袍哥,成为陆霄逸与外国商人、政客间的不二桥梁。一次宴会上,麦修见到陆霄逸的妻妹,一见钟情。
  陆诏年最爱听麦修讲他与小姨艾维的罗曼蒂克故事。艾维教麦修中文,被麦修打动,坠入爱河。艾家双亲已经过世,担心做家长的陆霄逸与夫人不同意他们的婚事,他们还计划出逃。但陆霄逸最终同意了,为他们主持了婚礼。
  他们家住对岸南山上,一栋可爱的红砖洋楼。陆诏年曾在那儿度过一个炎热与潮湿的暑假,和陆闻恺一起学会了骑马。
  陆诏年挥去多余的思绪,去跟母亲请安,然后下楼。
  陆诏年没见着姨父,用人说麦老爷和老爷到里边谈事情去了。陆诏年从用人手里接过三岁多的表妹麦麦,她吮着奶糖,细声细气地叫“年姐姐”。
  过了吃早餐的时间,距离中午还有一阵,陆诏年吩咐厨房做小孩爱吃的南瓜调羹,想找又绿,一时却不见了人。
  陆诏年带麦麦踅至偏厅,只听又绿刻薄地数落勇娃子,而勇娃子毫无招架之力。
  陆诏年把又绿叫过来,没有责备,只让又绿去把她的洋娃娃拿过来,给麦小姐玩儿。麦麦却咕哝说,不要洋娃娃,要听年姐姐弹琴。
  陆诏年道:“姐姐弹得不好,陪你玩别的吧?”
  麦麦不依,脸蒙进陆诏年的旗袍,滚来滚去。
  陆诏年只得应了,坐到钢琴前,和麦麦一起弹琴玩儿。麦麦要听曲子,陆诏年弹起好几年前的流行歌儿,让又绿来唱。
  冯清如拿着东西路过,驻足聆听。勇娃子也来了,远远地站在角落里。
  又绿转眼瞧见,蹙眉道:“没活儿做啊你!”
  冯清如笑着走了。
  又绿懵了,忙道:“大少奶奶,我可不是说你!”
  冯清如回眸,打趣道:“啊?不是呀。那你说谁呢。”
  “我,我说勇娃子!”
  冯清如掩唇笑:“我去邮局寄信。一会儿姨母要过来用饭,勇娃子,你记着时间,去码头接啊。”
  “记着咧!”
  待冯清如跨出门,又绿低声数落勇娃子:“大少爷不在,你就这么游手好闲。”
  “没听到大少奶奶吩咐?我事情可多了。”
  “那有我多?我从早上起就伺候小姐梳妆……”
  陆诏年假装咳嗽一声。
  又绿瞧过来,赶忙又解释:“小姐,我不是嫌累,我……”
  “好啦!你们俩吵以上无嘴,吵出名堂了嘛?平时还要我听你的呢,这下又要我来教你了。”
  又绿低头。
  “绿姐姐为什么要和勇娃子吵架呀?”麦麦奶声奶气道。
  “不是吵架。”陆诏年点了点麦麦鼻尖。小孩有着柔软的亚麻色头发和一双灰绿眼睛,是洋娃娃。
  “他们亲热才这样呢。”
  又绿面颊发烫:“小姐,你胡说什么呀。”
  勇娃子挠挠头,嘀咕:“小姐,我去看看有什么忙的。”手足无措地离开了。
  麦麦嘻嘻笑。
  “笑什么呀?”陆诏年问。
  麦麦捂嘴巴,仍笑。
  又绿不肯唱曲子了,陆诏年便不再弹琴。可麦麦挽住她胳膊,不依。
  陆诏年叫用人们来玩捉迷藏,麦麦终于肯从离开琴凳。
  少倾,陆霄逸和麦修来到客厅。麦麦一下子扑向父亲怀里,麦修人高马大,举起她托到肩上,像什么魔术把戏。
  陆诏年同麦修问好。几人在沙发落座,麦修问陆诏年的旅程,陆诏年又讲了一遍,不过这次斯文许多。
  期间麦修大笑?????几次,麦麦跟着笑。陆诏年愈讲愈觉得她这趟旅程失败,无趣。
  “还是请姨父讲你的历险吧!”
  “过去式了。”
  “你总要讲给后来人听。”
  *
  中午,艾维乘船从南岸到东水门,勇娃子驾车将她接到公馆。
  艾维先上楼看望她的长姐。好几天没出过房间的夫人竟然梳妆好,下楼来了。
  一家人在饭厅落座。麦麦挨着陆诏年,艾维姨母担心陆诏年照顾麦麦,不能安心吃饭,便在旁边挨着坐。
  虽然只隔一个座位,陆诏年心底却有点别扭。不是不喜欢姨母,而是计较着,姨母发觉了她和小哥哥的古怪,将此事添油加醋告诉了母亲。
  然后一切都变了。
  可是陆诏年偏还不能表现出与姨母的嫌隙,那样母亲会怪罪她,更会怪罪陆闻恺。她们认为,他蛊惑了她。
  艾维道:“小年现在什么打算?”
  夫人道:“恐怕只有在家做一辈子娇小姐了。”
  陆霄逸叹息:“小时候闹起来讲胡话,什么出家做尼姑,这下可好。一语成谶。”
  “呸呸呸!”夫人道,“猴年马月的事情了。不兴说。”
  “我要念书。”陆诏年忽然道。
  好几双眼睛看过来,都惊诧不已。
  “我要回去念书,考大学。”
  冯清如欣喜道:“当真?”
  陆诏年郑重地点头。
  “……”
  桌上鸦雀无声,直到被麦修的笑声打破。
  “这是好事,小年要继续念书,我们应当支持!”
  冯清如附和道:“是呀,多学一点东西,准没错的。”
  夫人道:“兴许是比这样混日子强。”
  艾维冷不丁道:“莫不是想考南京的大学?”
  陆诏年怔了怔,道:“我不及高中程度,现在考虑大学还太早了点。”
  艾维道:“别走太远了,让你母亲惦记。”
  麦修道:“我不同意维的观念。女孩也可以做哥伦布。”
  艾维瞧了麦修一眼,像看傻子。
  他们夫妇二人偶有观念不合,便开始辩论。陆霄逸不希望他们吵起来,道:“念书的事情还没商量好,怎么就开始南京北京的,这个事情,之后再慢慢谈。”
  “父亲说的是,下来慢慢谈。今天是我们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日子。”冯清如举杯道,“难得姨父姨母过来,闻泽不在,我代他敬二位一杯。”
  饭席过后,陆诏年没有再迁就缠人的麦麦,和她一起玩,陆诏年到母亲房里去,想趁着母亲还精神,把读书的事情定下来。
  “头疼。”母亲轻易地回绝了她。
  *
  这日,陆霄逸难得在家午休。
  小洋楼靠背巷,秋后也没了蝉鸣,幽静惬意。却忽闻磕磕绊绊的琴声传来,很有些恼人。
  家里还会弹琴的就属陆诏年一个。
  陆霄逸让用人去告诉陆诏年,不要再弹琴了,可那琴声依旧。
  姨太太无奈,穿戴齐整,去把幺小姐请了过来。
  “父亲……”瞧着陆霄逸不怒自威的脸,陆诏年偏生凑过去。她一点也不想踏足小洋楼,属于姨太太的地盘,然而为了成事,人不得不作些妥协。
  “爹,爹爹……”
  愈唤愈亲密也不见陆霄逸吱声,陆诏年倏地跺脚,“老汉儿!”
  陆霄逸笑出声来,“哎唷,幺女儿,你到底要咋?”
  “你就让我去念书嘛。这房子再大,就恁么大,像盖碗,我转来转去都在一杯茶里,做啥都没劲。”
  陆霄逸摇头:“你母亲不同意,我哪里做得了主。”
  “你劝下她呀?你嗱,你答应不嘛。”陆诏年见父亲犹豫不决,更近前,挽起父亲手臂,努嘴撒娇道,“爹爹,爹爹……好不好嘛。”
  “你莫着急嘛!”陆霄逸皱眉,却是笑着,他回头看了看姨太太,姨太太便取来他的西式扁帽。
  黄花梨木镶的镜面前,陆霄逸戴上帽子,二姨太为他理了理长衫马褂,又递上拐杖。
  “我啷个不急诶,我已经耽误这么久了。”
  “这样子嘛,我们先帮你请个家庭教师,你先适应一下。后面我们再看你母亲的意思,她同意了,你就去学校。”
  陆诏年高兴极了,不顾仪态扑入父亲怀里:“爹爹最好了!”
  “好了,我走啰。”陆霄逸拍了拍陆诏年的背,杵起拐杖。
  *
  陆诏年得到父亲的允诺,难掩兴奋。那份思念便不受克制地涌上了心头。
  陆诏年找来信笺,坐在书桌上一本正经地写信。
  原本想叫又绿送去邮局,她还是决定自己去。
  用人看见陆诏年穿过前院往大门去,问她去哪里。陆诏年撒谎说,去书店。
  陆诏年穿着对城里来说也过于摩登的Art deco短袖旗袍,一双相得益彰的搭扣漆皮鞋,露出一截裹蕾丝镂空袜的小腿。青灰长巷里,不时有人张望。
  那桩婚事过去数月,陆诏年仍感觉人们是在议论她。可是这一次,她非把这封信寄出去不可。
  以免母亲问起,陆诏年先到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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