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榻上帘帐低垂,几乎把他整个都笼罩在了阴影里。
总是白衣翩然出现在人前的神仙公子,此刻双目赤红,两手紧握成拳,青筋毕现,像个挣扎在炼狱里的妖魔。
窗外阳光灿烂,屋内寒气四溢。
好似无形中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秦灼走在阳光下,同人说笑的声音时不时传过来。
晏倾躲在阴影里,打坐运功拼命地把不该有的那点妄念压制下去,可直至他冷汗淋漓筋疲力尽,倒在榻上时,无意识念出的那两个字却是:“灼灼。”
他闭目,歇息了半刻。
晏倾再睁眼时,双眸漆黑如墨,如深不见底的深渊。
他起身下榻,从柜中取出一件黑斗篷披在身上,用宽大的帽沿遮住了脸,然后开门走出了屋子。
晏倾一路都走在阴影里,去了大牢。
牢中关押的都是重要犯人,风千面怕出什么疏漏,就请命亲自来守。
前些天都没什么特别的。
可今日却来了这么一个怪人。
风千面远远地瞧见这人走了过来,听见身边的狱卒嘀咕:“大白天的穿着黑斗篷,全身当得严严实实,什么人啊,这么见不得光?”
“现在可是盛夏,闷成这样也不嫌热?”
两个狱卒正说这话,那人便走近了,尚有几步之遥的时候,便有一阵寒气迎面而来。
两人被冻得一哆嗦,都不说话了。
这满身寒气,风千面不用看脸都知道是晏公子来了。
他以为是大殿下有什么吩咐,连忙迎上去,低声问:“晏公子,你不是在养伤吗?怎么来了这,可是殿下有事交代?”
晏倾没回答,嗓音冷冷地问:“张家人关在何处?”
“都在里头呢,我带您去。”风千面领着人就往里走。
大牢的狱卒有点眼力见的都知道这是上头来人了,也不敢去窥探黑斗篷底下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外头日头虽好,大牢里却是阴暗的。
风千面走在晏倾跟前两步领路,这晏公子今儿不知怎么的身上寒气特别重,他离得近,背后都发凉。
平日大殿下同这位在一处的时候,还能说说话,风千面是真的没法随意答话,只能把张家人在牢里的状况说一说。
张裕丰和他两个儿子都分开关了,其他的女眷都扔在一处,只有张紫燕是昨日才扔进来的,也另外关了单独一间牢房。
“张裕丰在这边。”风千面以为晏公子应该是为了公事来审问张刺史的,手都伸出去拿锁了。
晏倾却站在另一边的牢房前,沉声道:“把牢门打开。”
那是关押张四小姐张紫燕的牢房。
风千面愣了一下,连忙走过去用钥匙打开那道门。
他心里奇怪极了。
这张小姐爱慕晏公子还想方设法地把人往家里弄,这事很多人都知道。
风千面这种专门负责打探消息的,自然也是门儿清。
但是没听说过晏公子对这个张小姐还有点什么啊。
晏倾一袭白衣都笼在了黑斗篷之下,牢房里昏暗的火光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
他语气淡淡道:“这里没你的事了,忙你的去吧。”
这话都说了,风千面也不好多留,说了句“那我先出去了,晏公子你有事就叫我”便把边上几个狱卒都带了出去。
晏倾没说话,迈步走入了牢房。
“你、你是谁?”
张紫燕原本坐在稻草堆上,见有人来吓得缩到了墙角,她受了刑罚,一身绫罗锦衣头上珠翠都被人扒走了,囚衣上都是鞭痕和血迹,头发乱嘈嘈的,像个疯婆子。
晏倾带着满身寒气一步步走向张紫燕,伸出白皙如玉的手钳制住了她的脖子。
只需一用力,就能掐断她的脖子。
“啊!不要杀我!我罪不至死!那么多刑罚我都受了,为什么还要来杀我?”张紫燕尖叫,发了疯一般挣扎。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活着,才能伺机报仇,才能让那些欺骗自己的人跪在脚下痛哭流涕。
张紫燕一点也不想死,她想活,胡乱挣扎时,无意间掀掉了对方遮脸的帽子。
待到看清眼前人的脸时,却觉得如同陷入噩梦了一般,“晏公子?不……你不可能是晏公子……你不能杀我?”
来杀她怎么会是晏公子?
而且眼前这个人虽然长得跟晏倾一模一样,但眼神截然不同,晏公子翩然若仙,眼前这人却是从炼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眸色幽暗的晏倾淡淡一笑,“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跟我提能不能杀?”
声落,他手上力道猛地加重。
只听得‘咔嚓’一声,张紫燕的脖子就被扭断了,血从嘴角流下来,落在了晏倾白皙如玉的手背上。
她歪着头,到死都没闭眼,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眼前之人。
晏倾把人往稻草堆上一推,取出袖中的帕子轻轻地拭去手上的血迹。
他把沾血的锦帕随手丢在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张紫燕的尸体,微微勾唇,语调如常道:“你胆敢诅咒我的灼灼不得好死,我怎能留你在这世上多活一日?”
第54章 顾公子说全买了
而此刻,另一边。
顾长安已经跟着秦灼出了刺史府,绕城逛了一圈,在没什么客人的酒楼里用过饭,也帮无儿无女的老妇人递过切墙砖。
秦灼今日不知怎么的,有些心神不宁,便寻了许多事做,让自己忙起来。
她穿过各个街道,看城中的百姓大多都已经恢复了原来的生活,街上小贩叫卖声挺热闹的,还有不少行人在议论“姓张的狗官终于遭报应了,真是苍天有眼”之类的话。
近几日涣州的官员们都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也没人敢知法犯法了,百姓们虽然因为暴雨损失了不少,但是这精气神却比原来好了很多。
可见有时候,贪官比天灾还可怕。
顾长安一直在她边上叨叨,从“大殿下怎么会跟晏倾有一腿”说到了“其实银子真是好东西,本公子以前觉得多点少点都没甚分别,现在真觉着越多越好。”
秦灼原本都不太想搭话,听到这句的时候忽然就笑了,“我忽然有点想打你啊,顾公子。”
“为什么忽然想打本公子?”顾长安挺真情实感地在感概,本来看她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才想找点话说,结果这秦灼是半点姑娘样儿都没有,开口就说想打人。
“你从前觉着银子多些少些都没甚分别,是因为你从来没缺银子花过。”秦灼是真的觉得顾公子有点欠打,可再怎么样不能真的动手,只能动动口,“你在我这样的穷鬼面前说这个,真的好么?”
她这些时日做少年打扮习惯了,如今同谢无争说明了女儿身,也懒得着绫罗带佩环,就一直穿交领长衫,外披大袖,墨色长发用木簪挽着,就这随意至极模样已经难掩丰姿冶丽,颇有些男女莫辨的俊俏。
哪怕说着“我想打你”这样的话,也让人讨厌不起来。
顾长安忽然有点想笑,“这么说起来,你还真想打本公子啊,穷鬼?”
穷鬼秦灼挑了挑眉,含笑道:“不敢不敢。”
动手打公子爷这事,她也就在心里想想。
谁能真的跟银子过不去呢?
方才在酒楼里吃饭,还是顾公子付的账。
“本公子谅你也不敢!”
顾长安笑骂了一句。
两个好样貌的少年人说说笑笑,一起走在长街上是极招眼的。
不管走到哪,都有人频频回顾。
秦灼一路沿着小摊走,了解菜价肉价,也会随手拿起一件小玩意问价。
但都不买,只琢磨现在行市比遭灾之前贵多少。
发现价格虽然都涨了一些,但不算夸张,才稍稍放下心来。
这次泄洪泄地及时,受损田地不算多,粮仓的粮食也保了一些,顾长安又带不少来,大殿回城之后抓着张裕丰的事一查,涣州贪官们落了马,提上来不少年轻能干事的官员,带着百姓们做灾后重建,做的相当不错。
要不然,光是十几万人一起饿肚子就能把人愁死。
且不说如今国库空虚根本拨不出赈灾款来,而且朝中都觉着江南之地富庶,各处缺钱缺粮的时候第一个就想着从江南调,江南遭了天灾就是想法子自救,这都是惯例了,压根指望不上那些人。
城中大多数的生意都还能做得起来,小摊贩吆喝地挺起劲,说明大多数人家尚有余力,这是大好事。
顾长安跟在秦灼身边,看她东问问西问问,拿了个木雕笔筒摊贩:“这个多少钱?”
小摊贩说:“两钱银子。”
秦灼说了句“挺好”,拿着那个笔筒摸了好一会儿,愣是又放下了。
“说挺好,又不买?”顾长安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公子爷样貌出众,自小也是被人看惯了,脸皮厚得很,但他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哪次上街只问价不买东西,这姓秦的还他娘地问了一路。
再大的脸都不够丢的!
“你是不是没带银子?没带你倒是早说啊!”顾长安说着,一边摘下腰间的钱袋丢给秦灼,一边嫌弃道:“你瞧瞧你这一身的穷酸气,本公子跟你走一块都嫌丢人!”
秦灼无缘无故又被嫌弃了一回,不由得有些无语。
不过她接钱袋的手倒是一点也没慢。
顾公子纵然有些莫名其妙的小毛病,但是拿钱砸人的时候是真的可爱。
秦灼收了钱袋往袖子里一揣,就继续往前走,随口道:“有时候问价不一定是为了买东西的,顾公子。”
顾长安不解,“不买东西问价干什么?吃饱了撑的讨人厌啊?”
秦灼也不反驳,微微笑道:“我从前读书,看到有本野史写前朝皇帝微服出宫,每至一城都要问问菜贩子‘一枚鸡蛋价几何?’,从中了解物价民生……”
“停停停!”顾公子一听到读书什么的就头疼,半个字也不想多听,立马开口打断道:“你从前看得都是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书?”
哪有人家给姑娘读这些书的?
是怕她能嫁出去还是乍得?!
秦灼抬手摸了摸下巴,认真地问:“怪吗?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啊。”
“本公子懒得同你扯这些有的没的,听着就叫人头大。”其实是顾长安自知没读过多少书,每到这种时候就怕露怯,自然是能不说就不说。
他不太高兴地转身,抬手示意跟在后头的小厮上前来,“去,把她方才问过价的、摸过的东西,都给本公子买了!”
两名小厮对视了一眼,连忙齐声“是”,就顺着街尾走到街头一路买过去。
一个提东西、一个付银子,有默契极了。
秦灼见他来真的,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连忙道:“真不用买,我在这待不了多久,哪得着这些东西?”
“用不了就扔着呗,也花不了几个银子。”顾长安抬手拍了一下秦灼的后脑勺,示意她继续往前走,又忍不住嘲了一句,“不是本公子说你,以前好歹也是秦家的大小姐,这才过了几年苦日子,就变得这么抠抠索索的?”
秦灼听到这话就笑了,“我抠抠索索没事儿,顾公子大方就行。”
“本公子当然不抠了。”顾长安从小摊上拿了一把折扇,刷的展开慢慢摇着。
他示意后头的小厮来银子,低低地补了一句,“但我也不是对谁都大方的。”
后面这句声音太轻了,秦灼没听清,回头问他:“什么?”
“什么什么?”顾长安吓了一跳,用扇子挡住了她的脸,“说话就说话不要突然回头,你是要吓死本公子吗?”
“娇气!”秦灼无奈道。
娇气的顾公子闷声往边上走了走,跟她拉开三步远的距离。
秦灼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颇为好笑地问:“我是长得有多丑啊,这青天白日的,回个头还能吓着你顾公子?”
顾长安没接话。
秦灼觉着更稀奇了,细细地打量了他片刻,“都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你这大白天都怕成这样,究竟是做什么亏心事了,嗯?”
她说到最后一个“嗯”字的时候尾音微微上扬,像极了那些纨绔公子调戏姑娘时说话的语气。
还得是万花丛中过,逛青楼三五年起步的那种老手,不然都领悟不到那些纨绔的风流劲儿。
顾长安太熟悉这种语气了,就是从来没想过哪天有个姑娘能这样说话,还他娘的是同他说的。
公子爷心里那个五味杂陈啊,没好气道:“你问这么多做什么?闭嘴!”
声落后,他就没再吭声。
秦灼走在边上瞅了